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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侯也是怕诸位心有疑惑,故而现场演示一番。诸位放心,如今此处门窗大开,很是透气,就算是闻到也吸不进去多少。”

被暖锅汤底烫到的灼烧感传来,众商贾不得不信。阿芙蓉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止疼,刚才要是真吸进去,这会能疼成这样?

真恨不得能吸点——烫得最厉害的几人如是想着。

将几人反应尽收眼底,陈志谦暗觉快意。今日能来平王宴会的,都是与箫家交好的商贾,而坐在前面的几人更是死心塌地跟着沈金山的狗腿子。前世那丫头死后他来青城彻查箫家,知晓了整个蒋家败落的经过。

蒋先亡故后不少商贾逼迫上门,其中上蹿下跳、蹦跶最欢的便属前面这几人。他们不仅破坏了跟蒋家合作顺利的一应事务,嫁祸给蒋家乱局,要求退还先前投入的所有银钱,甚至还虚报账目趁机讹诈。那傻丫头一直养在后宅,哪懂得人心狡诈,应付不来只能将一应事务交付给沈德强。而当时沈德强早已跟箫矸芝狼狈为奸,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在空白契书上填上一笔笔天文数字,空手套白狼掠夺蒋家百年根基。

真是可恨!

他本以为那丫头对此浑然不知,可今日下午在云来楼放置铭牌时,她明显带有偏向的顺序惊醒了他。即便养在后宅从未接手蒋家生意,从逢年过节的一些人情往来中,她也能察觉出有些人的亲疏远近。

前世这会他远在大漠,对蒋家情况一无所知,也无从知晓那丫头当时的反应。不过他想,她肯定是有所察觉。可那时她双亲亡故、庶支虎视眈眈,外面讨债的****堵满府门口,前有狼后有虎,一个孤女即便知道了又能做什么?

大抵只能把苦水往下咽。

脑补过度、完全沉浸到悲愤和心疼中的陈志谦丝毫没想到,若是阿玲当时已经意识到,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三年被沈德强败光最后家产,最后连祖宅也典当了。不过在典当掉祖宅后,她也隐隐有所察觉,所以才会尽全力暗中藏下蒋家祖传铺子的房契。从后面这点来说,他想得也没有错。

越想越觉得那丫头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带着陈志谦看这些商贾的眼神越发不善。

阴寒的面色传到这些商贾眼里,就成了小王爷正在发怒。可不是会发怒?朝廷又不白要他们银子,募集上去军饷可以抵日后税款。既得名又不损利,朝廷开出的条件可以说是优厚。

可他们是怎样报答这份厚待的?在募集军饷的前一日聚集于此,将大笔银子交给另一个与朝廷不对付的人。

这事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换做他们也会生气。

不,他们本身就在生气。沈德强话摆在那,谁做皇商,太上皇那边做不了主,那平王方才所言就是在骗他们。平王天潢贵胄他们不敢得罪,这会他们恨上了给平王敲边鼓,一个劲吹嘘他的沈金山。

“王爷,是沈金山下帖叫我等过来商议春蚕之事。”

“对,就是他,小人不疑有他就过来了。”

“刚才晕晕乎乎,就听他一个劲地吹嘘平王母族有多荣耀。我等生意人,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我们只不过是习惯性地搭关系。”

“本来压根没想出那么多银子,谁知这狗-娘养的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用阿芙蓉迷了人心智。王爷,那笔银子本是小人这几日清点家产,空出来想支援西北军需的。”

“王爷给的条件如此优厚,银子捐出去还能抵来年所交税款。而银子给了别人,那可就是没了,甚至有可能连个响都听不着。我等经商之人,怎可能做如此不划算的买卖。”

并不是所有跟着沈金山的人,都要陪他一条道走到黑。今日前来赴宴的商贾虽与沈金山都有些交情,可大多数都是为利。眼见着无利可图,方才被欺骗的愤怒彻底升腾。坐在最后与沈金山关系最为疏远的商贾最先开口,紧随着中间一些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说到最后,连被烫伤躺在地上哀嚎的几位狗腿子见势不妙,也连忙改了口。

“那就是明日要捐的银子,王爷明鉴。”

看那副怂样,就是这几个人上辈子欺负他家傻丫头。心下一阵揪疼,想都没想,对着前面最中央肥头大耳的商贾,陈志谦一个窝心脚踹过去。

“方才隐在暗中,本王看得清清楚楚,画押时就你最痛快,那模样完全没看出神智不清醒。”

“冤枉啊,”滚在地上的商贾忙拱手求饶:“王爷,方才小民离舞姬最近,吸入的阿芙蓉肯定最多,要神志不清也是小民晕得最厉害。就算他们那些人清醒,小民也不可能保持清醒。”

此言一出立刻受到后面所有人的攻讦:“放屁,你才清醒。”

“我肯定是迷糊了,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清醒的话我肯定不可能孝敬那么多。那笔银子,真是我打算明日上捐朝廷的。”

被皂靴踩在下面,肥胖商贾简直欲哭无泪。将希冀地目光看向沈金山,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要管的意思。绝望之下,他只能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小人是真迷糊了,什么都不知道。苍天可鉴,那笔银子小人本来是打算捐给朝廷。”

“真打算要捐给朝廷?”

陈志谦特意加重了“捐”字,听他说得不是“募集”,在场商贾纷纷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可如今这幅境况,他们已经是骑虎难下。

“捐,我等心甘情愿捐给朝廷。”众人有志一同地说道。

“现在平王还要我还回去?”陈志谦扬扬手中画押的一厚沓契书。

如此嚣张,简直是欺人太甚。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平王整颗心都在滴血。愤怒和心疼交织,五内俱焚,偏偏他名不正言不顺,此时此刻他只能忍着。如今他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淮南,反而要来青城跟这个混世魔王对上,要知道从八岁那年他回京后,十年中屡次交手,他就从没赢过一次!

而这会算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本来他可以抽空青城半数绸缎商,另外一半有吴同知盯着肯定也让他落不着好,两人鼎力合作这次他定能铩羽而归。

没想到连契书都到手了,却这样功亏一篑!

好悔!好恨!好无奈!

“本王在此谢过诸位商贾。天色不早,诸位还是早早回去的好。本王明早在云来楼恭候沈老爷以及诸位,在此先行告辞。”

将厚厚一沓契书交给旁边暗卫,陈志谦大步流星踏出房门。而后运起轻功来到临院,跨着方才过来时骑着的爱驹,快马加鞭向山下赶去。

而在他身后,众商贾颓然倒地。看到方才画押时手上留下的朱红印泥,赤红的颜色如他们的心头血。

“那么多的银子。”

“我忙活如此多年,半数家当。”

厅堂内一片哀鸿遍野,他们损失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可这事能怪谁?怪小王爷?出尔反尔的是他们。怪平王?天潢贵胄他们不敢。前两者都不敢,他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中间沈金山身上。

“就怪他,是他用阿芙蓉害人。”

“对,如果不是被阿芙蓉迷晕神智,也不会稀里糊涂在契书上画押。”

“没错,枉我们平日还跟他交好,这狗-娘养得。沈金山,秃顶老儿,你还我血汗钱。”

种种责骂之声传来,方才还唯他马首是瞻的生意伙伴这会却用仇视的目光看着他,沈金山顿时头大如斗。方才他已经想到这种情况,思来想去,如今只能把阿慈推出来。

“大家冷静,从下午到现在沈某一直与大家在一处,怎会有机会做出这种事。”

“不是你还能有谁?难不成是平王?”

心烦意乱的平王站起来,仇恨地看向沈金山:“除了他还有谁?本王还不屑于用这等伎俩。”

“王爷,想出法子的明明是阿慈。”顾不得其他,沈金山如今只想洗脱恶名。

可没有人相信他,“骗谁呢你?谁不知道昨日箫矸芝已经启程,前往箫家祖宅。”

“她如今就在这处别院,我这便命人将她找出来。”

可沈金山的愿望再次落空,听到小王爷声音时,箫矸芝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回房收拾细软,她开角门逃出别院,沿着熟悉的小路一路下山逃之夭夭。甚至为了让她逃得更快些,陈志谦还命一名暗卫跟上,帮她清理好沿路的荆棘。

满院下人联合起来,将整个院子掘地三尺,遍寻不到箫矸芝,这下沈金山更是百口难辩。

得知结果后,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沈德强长舒一口气。在他最危急、最撂倒的时候,是阿慈再一次接纳他,而后还费尽心思将他引荐给平王。如此知遇之恩,他又怎能不为阿慈做点什么。

“这几****一直呆在别院,从未见过箫矸芝。”衣衫褴褛地走到人前,沈德强斩钉截铁地说道。

沈金山在说谎!事实真相再清楚不过。

不知是谁起得头,开始有人拿起桌上涮暖锅的菜朝沈金山脸上扔去。眼见着菜扔完,更是有人直接撸袖子上了手。没多久沈金山便开始喘粗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

“不好,他气喘发作。”

“我说大家冷静下,银子没了还可以赚,弄出人命来进了大牢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这幅模样,实在是让人气不过。还想借咱们的银子跟九尾老狐狸争青城会首,要给他一个铜板我就是孙子。”

“不给他,眼见着春蚕结茧,咱们手里的银子还不够使,凭什么举债来成就他好事。”

可借银子的契书已经交到沈金山手里,正当众人束手无措时,越发难受的沈金山开始出声恳求。

“找郎中?先把借银子的契书吐出来。”

生命威胁下,固然心在滴血,沈金山也只好答应撕毁契书。边说着他边宽慰自己,还好大清早从蒋家敲诈一大笔银子,可以解燃眉之急。

这边沈金山损失惨重,另一边回到蒋家的小王爷却收到了意外惊喜。

东山清幽的月色下,陈志谦踏马疾驰。身后别院的喧嚣越来越远,山路拐个弯,旁边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出来。”

马鞭抽过去,草丛抖动后倒下,露出里面月白色长衫的公子。鞭子梢划过头顶,纶巾随之解开,皎洁的月光下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配着美艳又不是温婉的五官,让人不由想到山间的精怪。

这哪是什么公子,分明是个妙龄少女。

自打听到小王爷声音,得知大事不妙后,回房抽几张银票,箫矸芝便急匆匆跑出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平王、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银两,这会她全都顾不上了,保命要紧。还好每月礼佛时她都要上东山,对这边山路也算熟悉,这会跑起来也很快。或许是因为穿男装易于行动的缘故,今日她走起来比往常要顺畅很多,眼看着就快要到山下,前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她下意识地躲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王爷。”

本以为来的是个暗卫,没想到小王爷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别院中的事不要妄想能瞒过他,公然拆台后逃跑却被他抓个正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怎么办?

箫矸芝有片刻的焦急,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急有什么用,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去努力争取,从很小她便明白这一点。而此时此刻,她无权无势,所能依仗的不过是自己的美貌。

想到这她肩膀抽动,任凭自己瀑布般的长发倾泻下来,其中有几缕垂在脸侧,眼中盈满泪水却就是不落下来,总之一整套驾轻就熟的准备过后,片刻间她整个人变得楚楚可怜。

“王爷,那些事全是阿爹逼民女做得,否则以民女这般弱女子…”

连声音都是十足可怜,换做别人,即便知晓她十恶不赦,面对这幅模样也得有片刻动容。

可她偏偏遇到了陈志谦,在小王爷眼里,除了他家傻丫头,天底下其他任何姑娘、不管高矮胖瘦那都一个样——总之很麻烦、他不喜欢。话说回来,虽然他家傻丫头也很麻烦,但耐不住他看着顺眼。作为一个心胸宽大的人,他可以容忍她那些或大或小的麻烦。

想到这陈志谦点头,而此举更是鼓舞了箫矸芝。从小就在嫡母跟前帮姨娘争宠,她装可怜的本事比先前名满青城的才学要高得多。就这一会功夫,她已经成功演绎了被冤枉后委屈,做错事时的忐忑,以及身为人女却供出自己阿爹的自责。

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全都是戏,而炉火纯青的演技则让任何人都看不出异样。

陈志谦也看不出来,但他心思坚定,无论箫矸芝说什么都不信。夜风渐起的山路上,居高临下看着衣衫单薄,但却极力演戏的箫矸芝,遥望远方他陷入了思索。来青城前,对于征募军饷之事他便已经心中有数,其实晚点来也可以。之所以提早过来,不过是为了那丫头。

为了早点见她,也为了扭转她的命运,让她不要落到前世那般凄惨的境地。

这般用心良苦,那丫头好像丁点都没察觉。

想到这他不禁气馁,打住喋喋不休、欲将所有罪则推到沈金山身上的箫矸芝:“莫非你当本王是傻子不成?”

箫矸芝愣住,欲做强行辩解。

“害人又如何?前面那些绸缎商,又有哪个能保证自己没害过人?”

“生意场上博弈输了后债台高筑,甚至比直接死了一了百了还要难熬。”

先前精熬阿芙蓉时与青玉的对话从他口中原原本本地重复出来。他全知道了,箫矸芝不由地往后退一步。

“方才酒宴间本王开口那刻,你正站在门外。”

“那王爷为何还要放我走?”

还没等“走”字余音消散,箫矸芝便隐隐有些明白,而接下来小王爷的话,却让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都化为乌有。

“不放你走,难道任由你被沈金山推出去当替罪羊?”

果然如此,阿芙蓉此物,单吸食只能暂时迷惑人的心智,方才她命青玉将最后一锅粉加到汤底中,也是为了万无一失。可小王爷突然出现,那锅汤肯定也没能端出去。那帮清醒过来的商贾们得知被骗后,肯定要讨个说法。

本来把一手策划此事的她推出去就是,以阿爹性子也肯定会这样做。偏偏她见势不妙早已逃脱,而按理来说她此刻应该在前往祖籍的路上,遍寻不到她人影,愤怒中的那些商贾肯定以为自己又被耍了一遭,早已升腾的怒火肯定更旺。

而这一簇簇的怒火,悉数冲着沈金山而去。

真是太好了,知道为人做嫁衣后,箫矸芝虽然不忿,但心下却隐隐升起一股快意。大腿根的酸痛感传来,她先前一直吊着沈德强,在桑树林中两人虽然该做的事都做了,但她这般羞涩的姑娘,岂能随意将身子交给别人,那次她是隔着帕子,紧闭着眼儿,用双手帮他弄出来。在她的设想中,自己的第一次一定要交给一个位高权重之人,要尽到最大的价值。可她苦苦保护的东西,却被沈金山那般轻易地给了平王!

想到这箫矸芝心中升起的仇恨迅速湮灭了她为人女最后的那点孝心。

“王爷英明。”

“如今事情已成,民女便先行退下。”说完箫矸芝随意将头发在背后挽成个髻,转身就要退下。

“本王说过要放你走?”

什么……箫矸芝愣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沈金山已经顶罪,不仅如此,宴会上征募的那些银两也已由王爷收归己用,从此点看来民女也算有所贡献。王爷是光明磊落之人,难道要在利用完民女后便立刻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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