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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必多礼,快请坐。青霜,上茶。”

在她一叠声吩咐后,丫鬟并没有坐在她对面位置,而是选了下手离她最近的位置坐。这等细节更是让阿玲明白许多,比如长公主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也应该知道她跟玉哥哥的关系,并且对方对她的貌似还不错。

原因很简单,公主府是何地位?长公主身边的人,即便只是个丫鬟,放到外面去,就比许多低等官吏家的嫡出姑娘要强。若是对她有所不满,那丫鬟完全不必如此恭敬。任凭她在此颐指气使,蒋家也拿她没办法。

明白后她彻底轻松下来,待茶上来后柔声问道:“不知长公主命你前来,有何吩咐?”

在阿玲观察对方的同时,大丫鬟也在看着她。当时远处看只觉得蒋家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可他们这样的人家,最不缺的便是美人,便是她个做丫鬟的,姿容亦是百里挑一。做主子的长公主和小王爷从小初入内廷,那里面更是汇聚了大夏各地的美人,什么样的他们没见过。

可离得近了,她能明显察觉出这位与那些人的不同。她身上有种无拘无束的天真烂漫,与京城中从小严守规矩的高门贵女大相径庭。而更大的区别在于她眉宇间那股单纯,那并不是孩童般的天真,而是在明白事理后,对这个世界依旧保有真善美等最大善意的纯真。

怪不得长公主和小王爷都会喜欢她,她身上有着皇家人最缺少的东西。

“王爷在青城时一直受姑娘照顾,公主听说后颇为感激。听说姑娘进京,她也想一尽地主之谊,邀姑娘过府小住。”

阿玲早已想到长公主对她心怀善意,没想到她竟热情到这种程度。

这究竟是为了感激她?还是想探探她的底,觉得她不符合自己心目中儿媳妇标准,便麻溜地打包退货?

应该是两者皆有可能。

在她还在猜测长公主动机时,掌柜的已经难掩脸上喜色。满京城盛传广成王是个混世魔王,可那是对达官显贵来说。于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而言,广成王非但没祸害过他们,反倒帮他们治过不少纨绔子弟。

君不见,自打广成王横空出世以来,光锦缎胡同就少了多少敲诈勒索、拿名贵绸缎不给钱的二世祖。

那可是长公主府,满京城除了皇宫,就他们家门槛最高。自家姑娘要能攀上点关系,以后蒋家在京城能横着走!

“姑娘,您看?”虽然心下期待,可蒋先亲自选的掌柜还是拿捏住了分寸,先问主子意见。

“长公主相邀,阿玲自是不敢不从。”

难道她还能驳了长公主面子不成?想要跟玉哥哥在一起,早晚要过长公主这一关。有些问题,早发现总比晚发现要好。

况且阿玲手中握有最大的底牌——玉哥哥对她的感情。在玉哥哥终于突破心里那道坎,对她不再有所隐瞒后,两人间交流更是越来越顺畅。进京路上两人朝夕相处,他更是恨不得粘在她身上,与无人时对诉说着喁喁情-话,弄得她脸红心跳,偶尔更是恨不得把他拍走。

简直难以想象,表面上冷若冰霜的小王爷,私底下却是副牛皮糖性子!

阿玲感觉自己也不是个很差的姑娘,又有玉哥哥的感情在。能养出玉哥哥那般的儿子,长公主应该也是明理之人。再者面前丫鬟态度摆在这,长公主对她的感官应该还不错。综合这三方条件,她感觉这趟长公主府之行,被粗暴退货的可能性应该不是很高。

想明白后她也就不怕了,箱笼是在青城收拾好的,这会还没来得及卸下来,这会正好原封不动地带去公主府。

在阿玲往公主府走时,陈志谦已经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乾清宫,然后他就见到了红光满面的皇帝舅舅。

“舅舅这般高兴,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相隔几个月,见到死里逃生的外甥,皇帝本想着感动一把。可瞧着他这般随意,他心中刚酝酿起的那点长辈关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

“你弄出来的好事,那么大动静,整个京城都听见了,还在这装痴犯傻?私自编排朕,这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陈志谦没有丝毫紧张,“不是您承诺青城商贾,所捐军饷可充作日后税赋。胡老爷感念天恩,便用省下来的银两购置粮种,归根结底此事还是皇帝舅舅的功劳。蒋家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又何来欺君之罪?或者,皇帝舅舅这是不好意思了?”

被他满脸揶揄地看着,皇帝脸上有点挂不住。

“这般赞扬,未免太过直白。”

“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侄儿就知道舅舅不是那般脸厚如墙之人。有功您就该赏,江南布政也真够乱的,这次我差点折损在那,是不是该派个懂行的人协助当地官员一二?”

“布政,你口气可真够大,蒋先可没有科举出身!”

都开始考虑出身了,这事有门!

掏掏衣袖,陈志谦从中翻出一封折子,展开递到皇帝跟前。只见薄薄一张纸上,全是官员名单,最前头几个甚至是封疆大吏。

“吴有良案牵涉甚光,待秋决过后,朝廷定会余出不少空缺。自古有举孝廉之说,品德高尚者为官乃是尧舜禹汤的传承。朝廷正当用人之际,才德兼备者,自可不受八股之拘泥。”

扶着龙椅的皇帝眼睛亮了,他主张朝政最大的阻力是什么?不是撤不掉太上皇的人手,而是撤掉后自己没有人手可用。

朝臣,最基本都得是科举出身。太上皇开过多少次科举?他才开过几次?他手里压根就无人可用!

而举孝廉,以才择人的方式,稍微运作下就能帮他解决面前困境。不说近处,从长远看,举荐制与科举制并行,也能最大程度地拔擢英才。

“容我再想想。”

舅舅已经动摇了!心里跟明镜似得,陈志谦再加一把火:“江南布政的源头在于贪腐,蒋先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他这种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贪。”

“不是这回事,那些朝中老臣……”

“侄儿已是侯爵,若再进一步未免太过打眼,到时免不得落人口实。实不相瞒,侄儿倾心于蒋家姑娘,愿以本次青城之行及吴有良贪腐案的功劳,为其父谋一份功名。”

后面那桩功绩可是景渊拿命钓出来的大鱼,为此母后和皇姐几次哭红了眼。

“成交!”皇帝无比痛快地说道。

陈志谦如何在宫里同皇上斗(暗)智(箱)斗(操)勇(作),阿玲是丝毫不知。这会她已经进了公主府正房的明堂,在下首正襟危坐。

虽然心下清楚大长公主不会轻易退货,但事到临头她还是忍不住紧张。刚才来的路上,从锦缎胡同到朱雀大街,沿路由鳞次栉比的商铺到普通四合院,再到墙高院深的大宅门,宅邸所居人家所处阶层一目了然。

询问之下,长公主派来的丫鬟同她说起宅门中居住的都是何许人也。越是靠近公主府的宅子,所居之人官职越发显要。紧挨着公主府那家,乃是一位掌握实权的国公爷。

“齐国公如今位列宰辅,国公府几位公子皆是钟灵毓秀之辈。皇上为公主选宅子时,特意选在了国公府边上。”

人心莫测,在恵大长公主的一番敲打下,大丫鬟面上对阿玲恭敬十足,实际上她心里却没有彻底服气。

那点不忿掩藏的极好,阿玲没感觉出来,她只是在思量大丫鬟的话。越是贵人越讲究住的地方,就拿青城来说,城东最好的地片全被官员府邸以及蒋家等有数的几家占着,这是多年积累,别家想挤进来可不只是银子的事。青城尚且如此,京城就更不用说。

她曾听两位师傅说起过齐国公,那可是屹立三朝不倒的元老,大夏罕见的明白人。有这般人家做邻居,公主府地位只怕比她想象得还要高。

这种认知让她心生忐忑,而入公主府后所见所闻则加剧了这种情绪。她本以为蒋家宅子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倒不是她井底之蛙,天下之富,七分聚于江南,而蒋家又是江南排的上号的人家。与江南其余富商巨贾多子多福、多出一大堆儿子分家产不同,蒋家嫡支向来子嗣单薄,百年来财富从未被分出去过。有的人家或许怕招摇,财不露白,极近可能地低调。可蒋家这等情况压根低调不起来,谁都知道你一直赚钱,而且花钱的人也少,你出去哭穷?鬼也不会信!

既然低调不起来,那就安心享受吧。蒋家先祖向来不是想不开的人,钱赚来就是为了花,除去日常吃穿用度外,园子也是汇聚天下奇珍。

居移体养移气,自幼在这等富贵窝中长大,阿玲还是很有眼力见的。进公主府后所见不一定比得上蒋家花钱多,可园中的好些东西都是有讲究的,这大抵就是皇家至高无上身份所带来的贵气。

底蕴,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而如今坐在她上首的恵大长公主,更是对这一点做出了完美的诠释。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坐在那,不开口不做任何举动,浑身上下便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阿玲双手搭在膝盖上,将本已笔直的脊背挺得更直些,可略微沁出汗珠的额头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恵大长公主默默收回了全开的气势。能混到今天这等地位,她凭的不光只是出身。天家是天底下最不讲血缘亲情的地方,今上一母同胞的皇姐只能保证她衣食无忧,想要活得有地位,还得凭自己手腕。

当年太上皇宠爱珍贵妃,中宫弱势时,是她挺身而出,嫁进掌握大夏一半兵权的广平王府。王府心知她缘何嫁进来,对她再三防备,也是她费尽心机杀出重围,在太上皇禅位的关键时机捏住王府把柄,命其支持今上坐稳江山。

她用不输男儿的才智,换来了母后一系的顺利登顶,也赢得了今日至高无上的荣耀。

长公主自问气势全开时,能挡住的没几个人。没想到面前这位姑娘只是额头稍微冒出点虚汗,规矩的坐姿却是纹丝不动。

暗自点头,坐定的长公主满是深意地看了眼旁边大丫鬟,吩咐道:“上茶。”

顿了顿,她又道:“就太后前两日赏赐下来的碧螺春。”

大丫鬟被那眼看得颤下,坐在下首的阿玲却是心下一松。

“阿玲是吧?”

“回长公主的话,民女姓胡,单名一个瑶字。”阿玲恭敬回答,长公主称呼上露出些亲近之意,她可不敢随意放肆。

见此长公主对她更是满意,不过她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恰好丫鬟茶上来,茶是今年新茶,太后赏下来的东西自然差不了。好的茶,不论怎么冲都会很香。阿玲拖起青花瓷茶盏,用盖子轻轻撇着,茶水温度透过几近剔透的细瓷碗壁传到手上,暖烘烘的温度袭来,紧张情绪少了不少。

上首声音传来,“这碧螺春可是江南名茶。”

阿玲不是很爱饮茶,小孩子大都喜欢甜甜的东西,茶水太过苦涩,她也无法免俗。不过不喜欢不代表不了解,蒋家不缺钱,重金砸下去,从小教她的师傅也都是大夏顶尖水平。饶是学得不认真,多年熏陶下来也算是略知一二。

这会长公主提及碧螺春,她也能搭得上话。从碧螺春的采摘说到气味,然后是到有关此类茶的典故,再是借古喻今,阿玲又说了相熟茶园中发生过的趣事。虽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但不论长公主问什么,她总能答得上来。话不多,但全是她本人知道的,没有任何虚张的成分。

“看来阿玲很懂茶。”长公主声音中透出几丝温和,少了点威严。

阿玲低头,略带娇羞地回话:“公主殿下过誉,民女不过是略知皮毛。”

多年饮茶,长公主怎会不知这里面深浅,自然也清楚她说得是实话。勾心斗角半辈子,如今她喜欢这份简单澄澈。更难得的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简单,而什么时候该用脑子。

聪明人多得是,能拎得清的可不多。

有了这点认知,再下面的对话,长公主也没有刻意出太刁钻的问题。阿玲也是与人为善的脾气,长公主问什么她便说什么,既不会虚张声势,也不会刻意隐瞒,这样一来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说了有一会话,先前那个威严的天家公主形象便在她心中慢慢崩塌。阿玲发现长公主实在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教养好、明事理,跟她同处一室是件很舒服的事。

阿玲渐渐放松下来,跟她说起了在青城的趣事,当然其中少不了说到陈志谦。

陈志谦从宫里回来,手中缰绳往锦缎胡同方向勒了下,脑子里响起那丫头的叮咛,声声换了个方向。快马踏破深宅大院间的宁静,一路骑到长公主府门前。

刚下马管家便告知他,公主请了蒋家姑娘过府。

可别吓着那丫头,想到这他越发急迫,轻功运气来,瞬息间便来到明堂前。还没等推开门,就听到他那公主娘在毫不留情地揭他短。

“那猴儿,从小就皮,三岁就开始上房揭瓦。广平王府那么高的明堂,也不知道那会他小短腿是怎么爬上去的。”

“娘。”

长公主唇畔笑意还未完全绽放,便被门外传来的声音冰封住了。

陈志谦推门进来,恰好阿玲也朝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间,察觉到那丫头脸上笑意盈盈,他终于放下心。

他了解自己的娘,那绝不是位多么平易近人的公主,天家该有的威仪她全都有。被她瞧不上的人,将会遭受到她如数九寒天般寒冷的对待。而阿玲也不是太八面玲珑的姑娘,刚才听门房说她被传召过来,他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没想直接在公主府动用轻功。

“儿子给娘请安。”

陈志谦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他都这样了,阿玲也不敢安安稳稳地坐在旁边。她赶紧站起来,手拎着帕子搭在腰间。十几岁的姑娘本就身量不高,站在下首也不算太过突兀。在上首坐着的长公主眼里,娇小的姑娘站在她高大的儿子旁边,还真有几分小媳妇的感觉。

多般配的一对金童玉女啊。

尤其小姑娘那还未长开便已初见妍丽的脸,两人生出来的孩子指不定多漂亮。

幻想着期待了多年的孙子孙女模样,长公主罕见地发起了呆,也忘了叫跪在地上的儿子起来。

不论陈志谦在外面有多狂妄,对着真正关心他的人,他还是很懂礼的。前面飞檐走壁只不过是担心阿玲,这会见她好好地,放心之余他也念起了母子情。这次下江南的时间的确够久,中间甚至经历过虎牢峡的生死危机,想必娘在府中没少为他担忧。

心下愧疚,大长公主没叫起,他也就规规矩矩地跪着。

习武之人自有一番异于常人的精气神,单是跪在那也显得身子格外挺拔。这幅模样却看得阿玲一阵心疼,进京路上她有些晕船,半夜睡不着觉都是玉哥哥陪她到穿舱外解闷。后面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也是忙前忙后,不仅要掌管钦差船队,还要帮她料理蒋家之事。

他应该很累了,这会还要强撑着跪在地上。

可她又不能贸然打扰大长公主……

思来想去,她只能微微屈膝,朗声给小王爷请安。

请安声终于惊动了上首陷入臆想中的大长公主,摸下手中变凉的茶盏,瞬间她便明白了当下情形。

“看本宫这脑子,光顾着高兴,竟忘记叫景渊起来了。”

移步从上首走下来,她亲自扶两人起来,同时赞许地看了旁边阿玲一眼。这丫头,还知道护着自家臭小子。哪个当娘的不希望找个心疼儿子的媳妇,虽只是一点小事,但也足以看出她品性。

“阿玲也莫要这般客气。今日本宫把你叫过来,无非是想着在青城时景渊承蒙你家照顾,你来京城公主府怎么也得尽下地主之谊。”

长公主这是要留她住下?一路上丫鬟的讲解,足以让她认识到公主府是何等高的门第。能被传召进来已经是天大的脸面,足以震住京中许多人。现如今被公主亲自留宿,这脸面简直要撑破天际了。

“玉哥哥身为朝廷钦差,能招待他已经令我蒋家蓬荜生辉,阿玲绝不敢因此居功。”

幸福来得太快,她有种不切实际的满足感。除此之外阿玲隐隐有所担忧,住得近了了解机会多,长公主会不会很快看透她那副花架子?

与她的担忧不同,陈志谦对此提议却是十万分的赞同。虽说他也有王府,可谁也不能拦着他住在公主府。他本就不想与阿玲分开,可贸然住到锦缎胡同未免太过招摇,出皇宫路上他便想好了,接蒋家人入住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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