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居然真的带我到泉边,我一下地立刻扑过去洗脸,洗手,漱口。再回头时发现风筝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拎进一间屋子。
我没功夫细看屋内陈设,因为我的视线全被美人榻上的女子给吸引了。
她娇慵无限地斜倚在那里,绣着大朵牡丹的长裙居然是唐式的,低胸高乳诱惑无限。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但是松挽的云鬓却是一片银丝。
白发魔女!我在心里叫。
“风筝拜见夫人。”风筝单膝点地,目不斜视。
白发魔女的目光在我身上一转,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永淳公主?果然是个小美人。”
风筝已经解开了我的哑穴,我客气道:“哪里哪里,姐姐才是个大美人。”
白发魔女大笑起来:“姐姐?公主可真会哄人开心,老身可是做你祖母都有余了。”
我一呆,二呆,三呆,脱口而出:“难道你就是葬花夫人?”
白发魔女笑得千娇百媚,我心里是拔凉拔凉地,还以为葬花夫人是像《倩女幽魂》里的姥姥那样的怪物,却原来是比姥姥更怪物的怪物。除了她的白发就没有一样特征是符合她的实际年龄的,妖孽啊!
此妖孽见我目瞪口呆似乎很是好笑,愈发地笑得花枝乱颤了。
“你让人把我绑架到这里来有何用意?”此时我反倒镇定下来,也不用废话来掩饰自己的不安了,单刀直入地问。
葬花夫人悠然抬手,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年忙上前扶她起来,简直拿出了侍候皇太后的架势。
“一直有人不希望永淳公主到凤麟王身边,可是公主还是去了。说起来真要怪我这些属下无能啊。”葬花夫人淡淡地开口。
我道:“一直有人希望葬花夫人不要再出现在人世,可是夫人还是屡屡现身。说起来真让那些人寒心啊。”耍嘴皮子谁不会啊?
葬花夫人一笑,道:“我一直很好奇永淳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连火狐、火麒麟、银鼠这三个小畜牲都被你网罗。几十年来敢背叛我鬼谷的人不是没有,可是仍然活着的可是只有他们三个。”
我谦虚道:“这是他们智勇双全,与我无关。我们能走在一起还多亏了夫人你。”还不是为了打倒你这个老不死的妖孽嘛。
“公主看过火麒麟的脸吗?”她突然问。
虾米意思?“看过,半张。”我老实地回答。火麒麟总是戴着那半张乌木面具,所以我能看到的当然是露在面具外面的那半张脸啦。
葬花夫人笑了起来,眼中突然迸发出得意和残忍,瞬间像只嗜血的美女蛇,一旁的风筝打了个寒颤。“那张残毁的脸,是我用刀一点一点的割,用火炭一点一点的烫,用针一点一点的刺出来的,多么完美啊。”她陶醉地说,眼神迷离,瞬间让人觉得有无穷的吸引力,这样一双眼睛似乎在何处遇见过。
变态要是变态起来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她忽然又敛了笑容,叹息道:“可惜你没有见过他的全貌,不然一定会与我有同感的。”
谁会和你这个变态有同感啊?
不过我也多少明白一些为什么鬼谷杀手都不敢轻易背叛了,落到这个女人手里,生不如死都是初级手段。
“夫人找我来这里,应该已经不想要我的小命了吧?”我试探道。
葬花夫人从陶醉中回过神来,突然一脸倦意,挥手道:“下去吧。我想歇歇。”说着又在那少年的搀扶下躺了下去。
风筝一言不发地拎了我就走。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我也不敢抗议,顺从地被风筝给扔进一间小黑屋里去。
“呜呜呜,公主!”刚进小黑屋就有一条人影呜咽着扑了上来,我本能地一拳打过去,来人哎哟一声,怒叫起来:“你又打我!”
“咦?”这声音听着挺耳熟,待眼睛适应了暗淡的光线再一看,竟然是拈豆儿。
这可怜的孩子一身狼狈,嘴角流着血,还有一个黑眼圈,我怒了:“拈豆儿,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拈豆儿控诉:“鬼谷的人。不过眼睛这里是你刚才打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道歉,“拈豆儿,你没事吧?”
拈豆儿嘴一撇,黑眼圈一红,委屈加辛酸地揪着我的袖子道:“公主,我好惨哪。他们逼我也当小兽,还想让我潜回去当探子,还让我刺杀你。我不干,他们就打我,还不给我饭吃。呜呜呜。”
看来这孩子真是吃了不少的苦,我想起荷包里还有几颗梅子糖,就拿来先给他对付着填填肚子,看着拈豆儿含着糖的那种幸福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拈豆儿现在都舍不得把糖嘎嘣嘎嘣地嚼碎吃了,就是含在嘴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含糊不清地给我讲他是怎么被抓来的。基本上情景就是当初我们在驿站所看到的那样,双生子巧舌侯和司晨侯还有其它几名杀手杀了那些保镖,打伤了拈豆儿,还在他面前表演了放血,给拈豆儿童真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但是之所以没有杀拈豆儿,不仅是因为想策反他,还是出于葬花夫人一个古怪的嗜好——收集长得漂亮的孩子。
我心说难怪她手下的杀手不管男的女的还是侏儒全都清一水的俊美过人呢。不过,火麒麟应该是个例外吧?或许他没有被毁容之前也是个漂亮的小孩?我又不由得想起雨果的《笑面人》,那个长得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孩子被毁成了一个容貌古怪的小丑,啊,火麒麟啊。这么一想还真叫人难过。
也不知道在这里关了多久,房间里没生火冷得很,我只能和拈豆儿依偎在一起取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吃惊地发现我居然好端端地睡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红帐轻垂,被里的熏香淡淡的萦绕鼻端,守在我床边的居然是裁云。
我在做梦?还是刚刚被绑架的事是做梦?
“公主,你可算醒过来了。”裁云上前扶我坐起,我这才发觉自己的头疼得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怎么回事?”一开口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嗓子哑得堪比公鸭。
“那天少爷们找到公主和拈豆儿的时候,发现你们被丢在雪地里,昏迷不醒。于是赶紧把你们带回来,六皇子传召了御医来诊脉。这都第三天了,公主才醒。”裁云回答。
拈豆儿也回来了,这么说我不是做梦了。可是我明明记得是睡着了,怎么是昏迷不醒?还是被人丢在雪地里的?那葬花夫人他们哪儿去了?为什么牺牲了那么多人抓我过去,又什么都不做就把我放了?她的用意何在?
在裁云的服侍下又吃了一碗药,大家都过来看我。
我忍不住对着火麒麟看了又看,偷偷在脑子里描绘他原来的模样,可惜那张脸毁得太彻底,让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来他完好的容貌会是什么样子。陈零见我总盯着火麒麟看,又开始不合时宜地吃醋,直接坐到我床边,握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看着我,直到我不得不收回目光回望着他。
“又让妹妹吃苦了。”李少在旁边说。
“是谁发现我们的?”我问。
陈零把我看向小鸟哥哥的目光又给吸引回来:“是火狐先找到你和拈豆儿的。然后用烟火示警通知了大家,我们才找过去。这次真要谢谢火狐,不然留你在雪地上再待上一会儿,病情一定会加重的。”
我看了看火狐,他的脸隐藏在面纱下,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那双眸子依旧是让人恨不得跳下去溺死的温柔凄惋。
“葬花夫人的眼睛和火狐好像呢。”我道。
火狐垂下眼帘,半晌才道:“我母亲是她唯一的女儿。”
“令堂大人是?”无限好奇的。
“她从前叫做沙漠野莲,现在的名字是绿橙。”还是淡淡的。
什么?绿橙是葬花夫人的女儿?那火狐就是葬花夫人的外孙?那他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外祖母啊?还有葬花夫人的女儿又怎么会流落到瑞王府中,而且还是个严重的精神病患?我的大脑几近当机。
鬼谷出身的杀手,秘密还真是多啊。
见火狐好像不打算多说,哥哥们也不打算多问的样子,我就只能做个沉默的羔羊了。
拈豆儿回来后,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在虹风休养了几日,又游览了古寺群,该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哥哥们该做的事也都做了,病着的人伤着的人该好的也都好了,于是我们启程回国。
白微暇送了我们很多礼物,又派兵护送了我们一程。这转眼之间已是春暖花开时节了,来时厚重的衣服都放进了箱子里,我也能偶尔同哥哥们在马上奔驰一阵透透气,不用总是窝在马车里了。
这段时间王子哥哥同温暖的感情飞速升温,虽然间或有洗毫有意无意地当当电灯炮,两个人还是有些如胶似漆的意味。只是越接近凤栖城,温暖不经意流露出的忧伤也就越重了。且不说明妍会不会同意王子哥哥纳妾,就是温家也不太可能同意温暖嫁给人家当侧室的,她和王子哥哥的情路还是不知何时才能走到近头。
看着温暖越来越郁郁寡欢,王子哥哥心里也不好受,时常让我劝着她些。我心里则是又同情又叹息,喜欢谁不好呢,非得喜欢有妇之夫,虽然不像在现代的时候要一夫一妻制,可是女人的嫉妒心理是不会改变的。且不说明妍会不会对温暖妒恨,就是温暖自己,若是她能嫁给王子哥哥,那她会不对身为正室的明妍感觉妒意吗?爱情永远都
是自私的,接受王子哥哥大享齐人之福,这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只是她目前不得不承认的。
一夫多妻制度下的悲哀啊。
“诶——?妹妹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陈零被我看得有点发毛,不安地道。
“哼,007,你以后要娶几个老婆?”我磨刀霍霍向陈零。
陈零愈发不安,道:“妻子自然只有一个。”
小样的,还敢跟我玩文字游戏。“那妾室呢?侍婢呢?”我瞪他。
陈零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了,瞅着无人注意,凑到我身旁低声笑道:“我只要你一个人。”
“呸。说什么鬼话呢。”我啐了一口,心里却得意万分。暂且也不去管这件事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大,只管现在开心。
陈零看着我笑,似乎是在笑话我莫明其妙的忌妒,我白了他一眼,纵马追上陈棋,道:“妖精哥哥,咱们快到凤栖了吧?”
陈棋先夸我:“妹妹的骑术越来越好了。”然后才道:“再有个两三天也就到了。妹妹是想家了?”
“嗯,是啊。不过,我怎么觉得这路上的气氛不太对呢?”似乎处处透着些紧张。
陈棋道:“好像是又在和幽都打仗了。”他口气轻松,我也没有太在意,以前也有听说幽都常犯凤麟边境的,但是我却没有想到,这次和以往那种小规模的交战是不一样的。
回到凤栖才真正感觉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紧张压力,原来这一次幽都侵犯凤麟边境凉州、太平驿、宜南一带,而战乱刚平的成钧竟然也发兵攻打宜化、虎山、招家沟一带,发兵的理由却是凤麟屡有贼匪骚扰边民,而凤麟守军对此丝毫没有尽到职责。最最令我吃惊的是,玄鹰也发兵银荒滩、普淘台,出兵的借口却是一件陈年旧事。
多年以前凤麟同玄鹰曾联手攻打过幽都,当时幽都战败,两国都获得了一些割让的土地城池。其中有一个地方叫普淘台,本来是割让给玄鹰的,但是凤麟以在普淘台居住的人中有不少凤麟人为由,以少量银钱从玄鹰手中买了过来。当时玄鹰也没有在意这样一个居民少土地面积也不大的地方,想不到多年以后却以此为由斥责凤麟是强行夺
取——当年买普淘台的钱太少,倒确是和白得的差不多了——并要发兵夺回。
同时有三个国家的攻打,战线连绵几近凤麟大半个国境线,顿时让凤麟草木皆兵压力丛生。
苏大将军同苏大苏二都已奔赴战场,连苏三的姐夫都已在军中,把伤势初愈的苏三急得整天国主,若不是陈零国主,他就要一门心思地投军去帮父亲杀敌了。
我进宫去看望皇帝,在忧心国事的压力下他又病倒了,但还是带病处理朝政。我暂且住在宫里每日侍奉汤药,尽尽孝心国主好歹我也是他的“女儿”啊。
“父王,该吃药了。”深夜,我走进清心阁——主上的小书房。
主上还在伏案工作,从我手中接过汤药却放在桌上,道:“一会儿再吃国主,婴儿,在父王身边坐一会儿。”
我依言坐到他身边,道:“父王,今晚早些休息吧。”
主上轻轻叹了口气,道:“婴儿,你若是累了就早些睡,这几天你总是陪着父王熬夜,身子可受不了。”
我道:“我不累,倒是父王最近身体不太好,要多休息才是。”
主上道:“国难一日未除,朕则一日不得安寝。”想来也是,谁的枕头边上有几颗定时炸弹摆着,谁也不能睡得安稳。看着他鬓角的银丝,额头的皱纹,我心中一阵难过,这个皇帝真是不好当啊。
“我们会赢吗?”我问出一个白痴问题。
三面夹攻的情况下,凤麟的兵力已倾巢而出,现在刚进五月,后勤都未必能保证得了,现在谈论胜负简直就是愚蠢之极。我这么问也是因为心中实在不安,虽然我对凤麟没有多么强烈的国家荣誉感,可是我的身份是一个凤麟人,我的家人朋友也都是凤麟人,如果凤麟不幸亡国,那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现在连瑞王都已经领兵出征了,时局势危,令人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