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昊微微一笑,他知道胖子在说谎,勒索、报效是不假,但胖子到手的利润绝不止这些,哪个盐商不是富得流油?何况胖子还是营口一带的盐商领袖呢。
“那今年呢?今年总没有官府勒索和报效吧?”秦时竹看到郑昊在笑,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没……没有。巡阅使一心整顿政务,刷新吏治,这……事倒……倒也没有。”金实保的汗又开始来了,果然是来者不善啊,上来就盯着我的钱。
金正泰接过了话茬:“报告主席,去年革命开始时,我家买了10万元革命公债,后来发行北疆建设公债时,我们除了把原先的10万元转换外,又加买了10万元,所以说今年也没有多少余钱了。”
“是,是,我对革命,对新政府,一向是大力拥护的,对于共和,一向是赞同的。” 金实保赶紧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搞专营买卖,不和政府搞好关系是不行的。买这二十万公债,就是这个道理,盐商在官员间摸爬滚打了一辈子,摸得门儿清。
“你儿子反应倒是比你快不少。”秦时竹笑着调侃,“现在盐场是你当家还是他当家?”
“唉,我老了,不中用啦,操心了20多年,也有些累了。”金实保叹了口气,但又放出异样的光彩,“想想这份家业,是从曾祖父开始就做起的,一步步才有现在这个场面,要是说放手就放手,也觉得可惜,只好子承父业,打算让正泰接手,倒是难为他了。”
金正泰苦笑一声:“主席,我原本东渡日本想去学政法的,结果我爹说什么也不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我不接手就没有人继承家业了。我经不起他的苦苦哀求,后来就改行学了商科。眼下也就做上了,不过现在还是我爹当家,我只是帮忙看看,熟悉熟悉,毕竟我回国没多久,盐务还不熟悉。不过律师看来是做不了了。”
“行行出状元,商科也大有可为,再说,守着这一大片家业不做也可惜。”秦时竹笑着表扬了金正泰,“你倒是比我孝顺,为了你爹可以放弃自己的爱好。我岳父就我一个女婿,偏偏还不肯帮他接手,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让他一个人在商场上扑腾。”
“小儿怎么敢和主席您比啊。”金实保连忙表示谦虚,“不瞒您说,沈老我也认识,这些年来的发展,据说都是主席帮他出谋划策的。我们家这点底子,要是放在北方实业那里,可是一个零头都不到……”
“过奖了,过奖了。”秦时竹心情好了很多,这个金实保还是挺有来历的嘛,看来盐商果然有通天之力,自己是不是过于轻视这个胖子了呢?当下郑重地说:“原来您和泰山是故交啊,倒是我唐突了,应该称呼您一声金老伯,我失礼了,失礼了。”说着就弯腰,打算给金实保鞠躬。
“使不得,使不得。”金实保眼疾手快,拦住了秦时竹,“这太折杀我等了。”
只有何峰才清清楚楚地知道秦时竹的心思,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老大就是老大,手段变起来让人是目不暇接。刚才还高高在上,一下子又变得这么谦恭,想了想,这种本事自己是学不会的,所以他是老大,自己只能干事。
金实保毕竟圆滑,眼看太阳升得老高,赶紧道:“眼下已是中午时分,我在望海楼里略备了几桌,还请主席和诸位务必赏光。”
“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既然老伯请客,我们一起去吧。”秦时竹招呼众人,大家嘻嘻哈哈地走了。
盐商就是盐商,财大气粗,金实保口里说略备几桌,实际上将整个望海楼都包了下来,此楼是当地档次最高、价格最贵的场所,要全部包下来,着实花费不小。众人赶到时,已经全部备齐,老板一脸恭敬地率领众伙计在等待。秦时竹等人进了二楼最好的包厢,秘书、贴身警卫则在另外一个较小的包厢就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双方就熟悉起来了。金实保之所以肯下这么大力气招待秦时竹,就是牢牢盯着他手里的专卖权,这可是他的身家性命,要是不明不白地被没收了,可太冤枉了。
一路过来,秦时竹对金正泰也了解了不少,留日学生,见识自然比他老爹强许多,在做人上也没有他老爹这么卑躬屈膝。他心里点点头,这样的人民党党员再合适不过的。金实保入人民党恐怕是为了自保,为了自己的那点利益,而他儿子则估计是真的理解并赞同人民党的党义。从郑昊口中,秦时竹也得知金实保这么多年也没有多少搀假、短斤欠两等不法行为,至于贿赂官员,多半是被迫的,哪个商人能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钱掏出来给别人?至于他这么早加入‘人民之友’,反而说明了这个老狐狸有眼光,这种政治洞察力却是金正泰这样的小年轻短时间内难以掌握的。
想法变了,对人的看法也是变,本来秦时竹挺讨厌这个矮矮胖胖还秃头的家伙,现在倒也觉得有些可爱,袁世凯不也就长成这样子嘛,说不定自己年纪大起来发福后也是这般模样,以貌取人可是大忌。
金实保心里也有他的小算盘,在他看来,巡阅使这个人不简单。年纪轻轻就做到“东北王”,绝不是运气好可以解释的。而北方实业这么红火的实业,也绝对不是沈麒昌一个人能够发起来的。说句实话,10年前,沈麒昌的家产还不如他呢,可现在,自己虽然也不差,但连人家的零头都不到。他从中看到了知识,尤其是西学的力量。按照旧有观点,盐商嘛无非是靠政策吃饭,和官府搞好关系就行了,但他不然,肯支持儿子出去留学,已为将来留了一手――万贯家产,不如薄技在身。
可盐政到底要怎么改?这可是利益攸关的大事。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新政权肯定会来个大变动,不然堂堂的盐政处长怎么会跑到盐滩地来吹海风呢?他经营盐场多年,别说总督、巡抚,就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没有亲自踏上盐场来视察过。现在倒好,呼啦一下子都来了,让他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么多人来了,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出血呢?以前报效,那都是官员将自己招呼进衙门的,现在别人主动上门,只能说明希望自己多“出血”;喜的是,东北这么多盐场,自家虽有些规模,但绝不是最大的,人家别的不去,专门上这里来视察,是不是会对自己高看一眼呢?所以刚得到消息,别的盐商都露出羡慕的眼光,在这种情绪中,金实保的虚荣感得到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