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节度使府。
时间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它总是在谁也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悄悄溜走,也没人注意过它的存在。
站在毅勇候杨天鸿面前,张文昌只能保持着最为恭敬的态度。尽管心里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充满了恨意,却丝毫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从上次清灵玉液事件爆发以来,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准确地说,应该是九个月零四天。
张家在楚国各地州府开设的商行,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对方的手法都是一样,先是杀光商铺里所有张家经营者,然后把仓库里的货物洗劫一空。所有凶案都是在夜晚发生,下手干脆,毫不留情。而且凶狠残忍,连襁褓里的娃娃都不放过。东西抢完之后,还放火把事发地点烧成一片白地。
张家乃是赵国有名的豪族。威名赫赫的赵国国相就是张氏族人,获封德平候,食邑八千户。
在赵国,张家把持了上上下下几乎所有的生意。天下间的钱是赚不完的,张家自然会把眼光放得更加长远。楚国只是张家行走天下的一部分。然而,楚国富庶,人口数量众多,商业繁华程度远远超过地处偏远的燕、韩等国。从数百年前开始,张家就调整商业策略,把相当一部分力量朝着楚国倾斜。现在,分布在楚国各地的生意,已经占据了张家商行每年总收益的百分之四十以上。
想到这里,张文昌就忍不住暗自攥紧了拳头,狠狠咬紧牙关。
清灵玉液的确是天下间有名的好酒。此酒效果非凡,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证实并且喜欢。不得不说,当初表弟在安州制订的计划,如果成功,张家从中得到的利益必定是丰厚无比。只可惜表弟选错了对手,杨天鸿的凶悍残忍程度远远超过想象。此人做事情根本不顾勋贵之间的规矩,以及其强硬的手段摧毁了张家在楚国的商业圈。而且,还派出精明强干的人手,在其它国家接连发动针对张家的反制计划。
这种损失已经远远超过张氏家族能够承受的底线。不到一年时间,往来于北地草原的三支张家商队尽灭,家族成员死亡三十七人,随从和各种雇佣者死亡一千三百零七人。
这仅仅只是北地商队一项。若是加上楚国各地被摧毁的商行铺子,以及分散在其它国家的生意,张家上上下下死亡的直系人员总数,已经超过了三百余名。另外,各种被雇佣的人员死亡数量,也突破了万余。综合计算下来,所有经济损失,高达数千万两银子。
张文昌记的清清楚楚,这大半年来,整个张家都是在痛哭与骂声中渡过。无论是平日里熟悉,还是叫不出名字的亲戚,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会把他们的头颅送来。从各地传来的消息从未有过令人高兴的时候。不是这里的铺子被烧,就是那里的商行被抢。报官是没有用的。即便当地官府派人守护,商铺也会被一把火烧掉。对方的手段非常灵活,令人防不胜防。而且,市面上还出现了专门针对张家商行的种种谣言。货物短斤少两,品质低劣,做生意不讲信用,欺男霸女……林林总总的各种负面新闻,即便是商铺本身安然无恙,也难以在当地经营下去。而且,所有购销货物的渠道,无一例外遭到了身份不明者的袭击。
对于这种极其恐怖的变化,老族长追根究底,很快查到了之前来到安州进货的表弟身上。
他已经死了。整张人皮被剥了下来,制成标本。张文昌随行人员当中,有一位对灵魂力量尤为擅长的练气修士。他看过那张人皮,很是畏惧地小声告诉张文昌:他的表弟虽然死了,灵魂却没有遁入轮回,而是被人用特殊手法禁锢,****夜夜遭受各种阴狠毒辣的折磨。
张文昌此次前来安州,目的只有一个————彻底解决与杨天鸿之间的矛盾。
节度使府是后来新建,威严而气派。建造过程中,没有使用太多木料,而是用泥土烧制而成的砖块作为主材。这里很是坚固,结构复杂,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军事堡垒。大堂宽敞明亮,杨天鸿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冷酷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和解?本候真是佩服你们张家,居然还有脸面在本候面前说出这两个字。难道,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恬不知耻”四个字吗?”
张文昌面皮紧绷,随即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他躬身行礼,笑着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此前,我那表弟与侯爷之间有些过节。也是他性子粗暴不懂事,给侯爷平添了许多麻烦。现在,事情都过去了。还望侯爷看在你我两家曾经有过商贸往来的份上,让这件事情就此过去吧!”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张文昌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族兄张泽良的吼声。
张泽良就是德平候,赵国国相。
“区区一个远在安州的楚国废候,居然也敢太岁头上动土。待我禀明陛下,亲率五十万大军南下,一举荡平安州。”
“杨天鸿此人欺我张家无人,竟敢如此嚣张。传本候的命令,从即日起,张家与杨家乃是不死不休。”
“他杨家既然做得初一,我们也就做得十五。传令下去,对杨家所有商铺据点发动攻击。无论使用任何手段均可。”
这种明争暗斗的往来,持续了好几个月。张家再次遭到了极其惨重的损失。前后派出了多达六百余名武者前往楚国,却只有两个人活着回来。而且,其中一个手脚尽断,还有一个被挖去双眼,割掉舌头。他显然是被人用奇特法术控制了身体。回来当天,当着张家族长的面,此人用刀子割断了喉咙,血流满地。
两个人,送回来两封信。
第一封信只有三个字:魏阳候。
魏阳候也是张氏族人。在家族内部,是排名第二的家族继承人。
魏阳候在三天之后死了。当时,他与几位好友外出郊游,路上恰逢山洪暴发,泥石流顷刻滚滚而下,把魏阳候埋在了重达数十吨泥沙下面。很奇怪,其他一同外出的人,毫发未伤。
第二封信上同样也是三个字:陈蔡候。
此人在家族内部排名顺民比魏阳候靠后。只不过,魏阳候死后,陈蔡候的继承顺位被提了上来。同样也是三天时间,仆人在张家后院粪坑里发现了陈蔡候的尸体。他的死法很是恐怖,整个人头朝下,深深陷阱了粪便深处。如果不是两只脚留有部分在外面,恐怕直到腐烂也无人察觉。
就连德平候张泽良自己,也深深感到了来自杨家的威胁。
他在上朝路上数次遇袭。身边近卫超过上百人被弓箭射死。然而,对方究竟是在何处发起攻击?事后又在何处藏身?德平候根本一无所获。
就在上个月,德平候的车驾再次遭到身份不明人员的袭击。六十四名护卫尽数被杀,德平候本人乘坐的马车被弓箭射中。只不过,三支精钢长箭贯穿马车壁板之后,分别从德平候头顶、腋下,以及腿脚弯折之处穿了过去,对他本人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等待张家族人闻讯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德平候整个人已经瘫软,脸色惨白,被吓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就是从那天起,张家上上下下终于觉得,事情远远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族中长老紧急商议之后,这才决定派出张文昌为全权代表,前往安州面见杨天鸿。
毅勇候实在太年轻了。看见杨天鸿的时候,张文昌微微有些发怔。他实在想象不出,如此年轻的一个勋贵,究竟是如何调教出那么多强悍勇猛的手下,制订出那么多精密高明的计划?
“冤家宜解不宜结?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