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和下又在这里分出了天地。
于成龙的这番话让华年断定他是个有趣的人。华年大笑,于成龙也大笑。他并不知道,他嘴里轻描淡写的“出生地”这个词让华年打了个激灵。隔壁办公室一个平顶山来的小伙子,只是因为一嘴平顶山味的普通话,他在被硬生生嘲笑了几个月以后,递了辞呈。他走了之后半年多,华年还在怀念他那一手漂亮的美工活,每次帮华年美化策划案,连边框的棱角都会帮她调整好。
也经常有人问华年是哪里人。华年出生的那个小城,因为自带土豪气息,每次被人问起她的出生地时,她的答案立刻便能换来人们意味深长的目光,富二代啊。富二代?华年闭起眼睛,又是那梦里缠绕着她的一双双猩红的吃人的眼睛。怎么来打工?有人这样问。妈妈说要出来历练下,华年每次都这样笑着回答。住哪呀?也有人这样问,你们那的人可把上海的房子都买光了。我要靠自己啦,华年又是笑着回答。这样含混着也是好的,总比别人被血淋淋扒开的好。
上和下分出了天地,里和外却是分出了一个世界。
于成龙作为一个上海普陀区生人,小时候据说是出生在经过改建如今已经十分繁华的长寿路,只是他们家经过动迁,搬到了大华,幸运的是,虽然长寿路离大华半小时车程,大华总也还算属于普陀的。
于成龙刚进公司不到两个月,就开始每天偷偷给华年送早餐。乐宝时常来问华年感觉怎么样。华年说她哭笑不得。她从小就没有太多的少女心,对着兔子形状的奶黄包泰迪图案的甜甜圈,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谁问你这个?”乐宝打断华年,“我问你他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他长得十分白。”华年想了半天才回答,乐宝差点撕烂她的嘴。
可于成龙真的长得十分白,他不算特别高,也不是特别好看,可是因为他非常白,所以看起来很干净。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这样一类人,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长相,要想找一个词准确地形容他们,那就只能用干净这个词。这种干净凉飕飕的,像清晨刚刷完牙留下的薄荷味,像小时候刚洗完澡抹上的痱子粉,像夏天午后被雷阵雨洗过的天空。这种干净让人十分舒服,是秋天你走在街上遇到的第一阵风,一下子就能把你夏日的浊气吹走的那阵。
“听说于成龙买好婚房了。”乐宝说。
“然后呢?”华年问。
“两室两厅,内环内。”乐宝说,“你没听到办公室里所有没结婚的都在讨论这个内环有房男?”
华年摇摇头,其实自从她到这个办公室之后,她与这整间办公室的女性相处就不是特别融洽,特别是从于成龙开始给华年送早饭之后。办公室里的那群大龄少女们已经掩饰不住对她的恨意。各种捉弄她的小把戏层出不穷。马克杯里的口香糖,经理办公室里的小纸条,印错页数的资料……
她们看华年没有一处是顺眼的,她有空就写PPT很讨厌,她每日午间背的英语单词很讨厌,她开会时固执己见的傲慢态度很讨厌,她看人时候总爱睁大的那双眼睛很讨厌……其实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华年的这双眼睛。很偶尔她也会听到别人对她这双眼睛的夸奖。她的眼睛和陈老板长得非常像,锐利的眼角、深凹着的眼窝,自然便长成了忧郁而又沉静的形状。每次照镜子,她总是嫌弃自己这双长得过于冷淡的眼睛,看着是与年纪不匹配的老成。华年总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可嘴角笑开了,眼睛却还是冷的。在这点上她十分羡慕乐宝,她笑起来时眼睛便是弯弯的月亮,带着浓浓的酥醉开的蜜意,暖洋洋的。乐宝却很爱夸华年的眼睛,她时常捧着华年的脸说怎么长了这么好看的眼睛,电视里北方冬天还没有结冰的湖面都没有你眼睛好看,好想剜了去,装在我的眼睛上。
乐宝,要不是乐宝,她怎么也熬不过这三年的,华年总这么想。乐宝和她们关系很好,马克杯的口香糖乐宝帮她洗,经理办公室里的小纸条乐宝偷偷帮她藏起来,印错页数的资料乐宝帮她重印……
于成龙给华年送了两个月早饭后,开始约她出去吃饭。华年十分犹豫,如果让人们知道了这事,还真不知道是怎样天翻地覆地一阵闹。乐宝却十分支持华年和于成龙在一起出去吃饭,她特别严肃地在她们一起出去吃饭前找华年谈了次话。
“你必须去。于成龙是我们办公室整层楼条件最好的。你想,嫁了他,上海的户口,上海的房子,一次性就搞定,以后你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乐宝说。
华年听到安稳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何,心里虽然有些怵,却又觉得这个词对她竟是有些吸引力的。外婆的嗓门再大,外公以前有时还是会一边挥着毛笔写字一边对她说,安安稳稳一辈子最好。安稳是一种什么感觉?是不是早上我给你烤面包你给我煮咖啡的感觉?是不是噩梦时会有人温柔地把她叫醒的感觉?是不是什么都不干也不怕饿死的感觉?是不是被逼到墙角后还有条退路的感觉?
“你知道人是会被嘴说死的,特别是我们办公室里的那些嘴。”华年说,她还是犹犹豫豫的。
“杜华年!你想男人了!”乐宝却斩钉截铁,她看穿华年轻而易举。
华年红了脸。乐宝敲她的头:“这个时候还谈什么说死不说死,让她们说去,你现在不要,回头就被她们抢走了。”
“可是……”华年还要说话。
“没有什么可是的。”乐宝恶狠狠打断华年,“你想啊,你和于成龙,我和方鸿之,我们以后就可以四个人出来double date,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看电影旅行。”
华年立刻就被这个恶狠狠的乐宝打动了。所有顾忌的念头通通消散,华年一直幻想的幸福便是这个场景,她和乐宝带着各自爱的男人,她们一起过幸福快乐的像童话结尾般的生活。当天晚上,她就和于成龙出去吃了饭。
于成龙带她去了富民路上的一家泰国餐厅。富民路盘亘在上海的心脏地带,两旁风格各异的大小酒吧餐厅,来来往往各种肤色的老外,装点着这里充满异域风情。那的餐厅很贵,连湘菜都很贵,老外都去那吃饭,湘菜馆也都是老外,华年听乐宝说。方鸿之以前带乐宝去那的湘菜馆吃过一次饭。
泰国餐厅有一个漂亮的院子,院子的木门雕着妖娆的异国图腾,漆成艳丽的绯红色,院子里种着各式热带花草,满目都绿莹莹的,又点了浓浓的熏香,这熏香的味道甜丝丝的,混着风中似有若无的花香,和于成龙凝望着她笑的眼睛一起,融化成了一个记忆里绵绵难忘的夜晚。华年想起乐宝以前和她形容过的上海男孩子,那样矛盾的,敢当着你面表白的大胆的,看着你的眼睛却又有那样柔软着,捧你在手心上呵护。于成龙就是这样的,看你的眼睛是胆大妄为的登徒浪子,可又有一种从身体最深处生出的柔弱气息,这种气息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蔓延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软糯糯的,像个糯米团子。
华年和他说话时刻注意,压低声音,垂下眼睛,生怕吓到他。华年一直想找个和陈老板类型截然相反的男朋友,陈老板阿诺德·施瓦辛格似的,华年就偏偏要喜欢贾宝玉,所以不管是外表上还是骨子里,于成龙都正好符合这个要求。
“你知道我妈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于成龙问华年。
“不就想你考上重点考上名牌进个外企娶个美妞生个乖孙么?”华年笑。
“杜华年!”于成龙大叫。
华年笑起来,她觉得于成龙和乐宝一定合,他们俩一样,假装生气时都爱连名带姓地这么叫她。
那顿饭以后,华年便和于成龙经常一起出来吃饭,他并不小气,但华年很硬气,他请两顿,华年必定请回去一顿。
过了一个月之后,华年和于成龙去看了场电影,正式宣布恋爱。
华年问于成龙:“以后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于成龙回答:“听你的。”
华年又问:“你会随便泡妞吗?”
于成龙回答:“以前会,以后只泡你。”
“和其他女人多说一句话,我就灭了你。”华年摸摸于成龙的头。于成龙笑:“我等着你的满清十大酷刑。”
于成龙不大会油嘴滑舌,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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