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固然是江南底蕴远超西北,也是陆揖的才能胜过一众晋商。
这也是周梦臣不能不确认的事实,江南士大夫们骄傲是有骄傲的本钱。虽然不能说大明其他地方就没有人才了。而江南人才之盛,甲于天下,不论是那个方面的。
周梦臣说道:“明日可以见他吗?”
徐渭说道:“其实,陆先生也催大人去见他。他说他的身子骨,支撑不去而今重任,勉强维系到大人回来,有些还是给大人交代清楚。否则他一人生死事小,误了大人之事,事大。”
周梦臣说道:“天妒英才。我明日一早就去见陆揖。不,我现在就去陆家。等明天早上再见他。”
周梦臣恨不得现在就见到陆揖,但是考虑到病人需要休息,又担心,明日等不及了。索性先去陆家,如果陆揖身体情况平稳,不介意等到明日,如果有不忍言之事,好歹听一个遗言。
好在陆家在上海本地也算是大家族了。而上海开港之事,上海当地百姓都觉得是陆揖出了大力了。单单凭借这一项功劳,未来几十年之内,陆家就是上海士绅之首。
这也是陆揖为周梦臣拼尽全力效之以死的原因,陆揖很清楚,今后的上海决计不是之前的上海,而今后的上海士绅之首,决计不是之前的上海士绅之首,即便陆家人丁不旺,青黄不接。但有这一分余荫在,足够让家里熬到孙子辈起来了。
当然,如果起不来?陆揖又能有什么办法?毕竟,为子孙计算几十年已经够了,难道能算计上百年千年不成?
陆家的庄园就在陆家嘴。而今可不是繁华的高楼大厦,而是占地数亩的大庄园。就是陆家所在。周梦臣星夜拜访陆家,陆揖的两个儿子迎接不提。周梦臣问过陆揖的病情,叮嘱不要打扰,就在陆家住下来。
第二天一早,才去见陆揖。
陆揖此刻也知道周梦臣星夜而来,想要起身行礼,但无论如何也起不来了。周梦臣连忙将陆揖按在床上,坐在一侧,说道:“你躺着就好了,这两年你都这样,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
虽然周梦臣知道,陆揖快不行了。而且是不是寻常的病,是连年缠绵病榻,几乎硬生生耗死的。但是此刻见了,才知道,是何等模样。
很多人觉得死亡,就是一下子的事情。但其实除非横死,死亡都是一个过程。
只是陆揖的过程分外的漫长。
之前的陆揖虽然也是一直躺在轮椅之上,但是脸上还是有血色的。头发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一丝不苟。一身风度从来没有丢掉。而今的陆揖瘦的都已经脱形了,几乎是一张人皮裹着一把骨头。
脸上,身上,手上,有这大大小小斑块,好像是纯粹的色素堆积,又好像是别的什么。至于头发,几乎全白了。要知道,陆揖比周梦臣大不了多少岁,才不到四十岁。呼吸用力非常大。胸腹起伏动静也大。
那种感觉,就好像呼吸已经是陆揖感动十分困难的活动。
此刻的人,是没有什么尊严可谈的。
周梦臣见此,难免不心中发酸。只是这种心酸,却不好表现出来。也不知道陆揖是病重了,没有往日反应机敏,没有发现。还是知道了故作不在意。陆揖用虚弱而坚定的语气,说道:“大人,京师的事情,我时时刻刻上心,关于京师的邸报,一直送给大人过目,这些明面的消息就不少,暗地里双方却没有什么动静,我一直也琢磨不明白,不过有一个说法,说是今年严嵩八十大寿,严阁老不想折腾了。这一点我一直存疑,严阁老不想折腾了,那徐阁老会让严阁老如愿?最近徐阁老低调的好像不存在一样,前番徐蟠在上海想捞上一笔,不知道怎么让徐阁老知道了。让人带来道歉。这有一些太过了。”
“我想不明白。担心扰乱军心,不敢多说。但是而今看来,我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大人这一段事情,切莫再出去了。虚惊一场,还是好的。如果真如所料,这一次徐阁老要下狠手了。”
周梦臣本来还担心陆揖的身体,但是一听陆揖说的话,整个人都绷紧了。身体微微前倾,说道:“京师的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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