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三法司会审
唐瑜回了开元府,坐了一盏茶的时分,陈金石溜进来,道:“府尹,我听说又不好了。”
唐瑜问:“如何不好?”
陈金石道:“六王都给恭王写了信,说和恭王同进同退,他们七王合成一股力,可就不好办了。”
忽听门外侯望书叫:“府尹!”
唐瑜抬头看,侯望书兴冲冲奔进来,道:“府尹,我听说六州节度使都上疏,说支持府尹的削封策!”
唐瑜点头,道:“你再去外面打探打探,看有什么消息。”
侯望书应声,风也似的冲出了门,过了近三个时辰,晚饭时候才转回来,道:“府尹,恭王又使坏了。”
唐瑜问:“怎么?”
侯望书道:“他叫家奴把那芮夫人的棺材抬到了正仪门下,说请二圣主持公道,龙首桥这边好多瞧热闹的百姓。”
唐瑜问:“龙朔宫是何态度?”
侯望书道:“听说有个太监在劝,说二圣震动了,正在请刑部、大理寺和御宪台的人进宫探讨案子,叫他们回去听信,那些家奴说,真凶不偿命,他们死也不走。有恭王在背后撑腰,骁禁卫也不好赶人。”
唐瑜道:“好。辛苦你了。”
侯望书便去了,与他擦身而过的是唐晋,唐晋疾走到唐瑜身边,小声道:“娘子和娘家人来了。”
唐瑜一怔,道:“来了这里?”
唐晋未及答话,门外一个妇人急声问:“唐瑜在哪儿?”
唐瑜忙起身迎了出去,只见明夫人气色大变,急步而来,一边侍着明幽,一边侍着明熙之妻甄婉。唐瑜先向明夫人行礼,口称“母亲”,再向甄婉行礼,口称“嫂嫂”,甄婉回了礼,明夫人却不顾不理,径自入堂,在上首坐了,竖起柳眉斥道:“开元府尹,瞧你做的好事!”
明幽道:“阿娘休急,好好说话。”
明夫人道:“你哥哥如今还被关在恭王府里生死一线,你父亲气急攻心一病不起,你叫我如何好好说话!”说时,两行泪夺眶而出,手指唐瑜道,“你要捅天也好,翻江也好,是你的事,我本不该过问,可如何牵扯到了明熙身上?”
唐瑜道:“恭王不愿交还封地,故以明熙要挟,想迫使唐瑜放弃削封之策。”
明夫人噙泪点头道:“这就是明家和唐家联姻的好处!”
明幽急道:“阿娘如何说气话?咱们要一起想法子救哥哥。”
明夫人扯出袖中绢帕,拭了拭泪,问:“怎么救?咱们家的宫里旧友才托人带了话来,说太后请刑部、大理寺、御宪台三法司会审你哥哥的案子,这架势,竟是把他往死里整了!咱们都明白,你哥哥是被人诬陷的,他虽说有些小习气,可大节上从来不亏,如何会强污恭王的小妾?恭王和二郎过不去,却找不到二郎的岔子,就拿你哥哥开刀,枉你哥哥死心塌地服侍他这么多年!”转而又指甄婉道,“昨夜他若回家来,也不会出事了,我嘱咐过你多少次,不许他随意在外过夜,不值班的晚上一定回家住,若听我的,要少惹多少是非!你怎么就管不住他?”
甄婉道:“我平日多说他一两回,婆婆又说我凶悍,我哪里还敢说他半句?”
明夫人气结,道:“你还和我顶嘴!明熙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先赶你走!”
甄婉看了看明幽,把头扭过去了,明幽便道:“阿娘急昏头了吗,说话没轻没重的。”
明夫人拍心口道:“那是我的儿!我不急谁急!”
明幽道:“是阿娘的儿,难道不是嫂嫂的丈夫、我的哥哥、二郎的妻兄吗?我们谁不着急了?阿娘说这些话,先寒了女婿的心,后伤了媳妇的情,外人稍稍用点计,咱们就支离破碎了,难道我家连这点风浪也经不起吗?”
明夫人闻言,总算镇定了些,转念一想,向唐瑜道:“你也是我的儿。如今家中一个被关,一个病倒,你就是最大的顶梁柱,我才来找你商量。我一时说话冲些,你看在幽儿的面上,休往心中去。”
唐瑜应了,明夫人道:“恭王对付明熙,全是因你而起。你和明熙从前是朋友,如今是兄弟,为了他,为了明家,你权且把削封地的事放下吧。”
唐瑜道:“母亲不用着急,明熙既然清白,三法司就定不了他的罪。”
明夫人道:“你如何就不明白?恭王若存心害明熙,丢针落线都是死;恭王若存心救他,逆反的罪也救得下来!”
唐瑜道:“恭王不能左右大焉律法。”
明夫人道:“恭王能左右执法之人!那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长没长耳朵?若是长了,谁知道他们听不听恭王的话?更何况还有个御宪台的薛让,他和你家是不共戴天之仇,安知不会迁怒到明熙身上?”
唐瑜道:“至少恭王不能左右唐瑜。”他对着明夫人解释,眼睛却看着明幽,“唐瑜不会容人陷害无辜。”
明幽顿时卸下心中重担,笑道:“阿娘嫂嫂听见了吗?有二郎在,哥哥不会有事的。”
明夫人疑道:“你一个人对付得了恭王和三法司?”
明幽凑到明夫人耳边道:“阿娘忘了?二郎可是帝师,大焉天子最敬重的人,谁也别想欺负咱们。”
明夫人醒悟过来,终于缓下脸色,道:“这倒也是,二郎若求一求天子,明熙自然有救了。”
忽然门外有人叫:“唐府尹在哪里?恭王府使者求见。”
唐瑜去了门下,问:“有何事?”
门外,恭王府人道:“恭王有话:三日之后,三法司在刑部会审芮夫人遇害案,恭王向三法司请了个座,留给府尹旁听,去不去府尹自拿主意。”
明夫人忙道:“去,去!你在场,就好办了!”
唐瑜问恭王府人:“恭王去不去?”
那人冷笑道:“恭王要侍奉三清,无暇顾及俗事。”
唐瑜便拱手道:“多谢恭王有心。”
那人也拱拱手,去了。明幽在内生了气,道:“恭王故意要你亲眼看哥哥受辱!他是在示威呢!”
明夫人道:“那也得去,有二郎在,他们就不敢严刑逼供。”
甄婉道:“明熙看见二郎也安心些。”
唐瑜道:“一定前往。”
明夫人擦了擦眼角,道:“从前我就和幽儿说,二郎可比明熙出息得多,咱们家的家运,只怕要依仗二郎,今日可算应了这句话。明熙好不好,明家败不败,就看二郎的了。”
唐瑜躬身道:“母亲言重。”
明夫人便向明幽道:“咱们还得回家去瞧瞧你父亲。”
明幽道:“是。”扶着母亲起了身,又向唐瑜道,“你下了班就到明府来,咱们等你吃饭。”
唐瑜点头,明幽便和明夫人出了门,甄婉有意在后留了步子,欲言又止,唐瑜道:“嫂嫂也请宽心。”
甄婉轻叹了口气,道:“那个天杀的……”一句未完,红了眼圈,“你见了他,告诉他一声,心儿乖得很,我娘儿俩等他回家。”
唐瑜应了,又问:“出事当夜,伺候明熙的家奴是谁?”
甄婉道:“是明书,从来只有他一个随明熙进王府。”
唐瑜问:“他现在何处?”
甄婉道:“不见回家,只怕也被关在王府里了。”
唐瑜点点头,道:“若他回了家,就叫他来见我。”
甄婉道了声“好”,告辞而去。
第三日,离申正还差二刻,刑部尚书雷英最先来到审讯堂,在正席坐了,一刻之后,大理寺卿林玺也来了,坐在右席,两个聚首探讨案情,雷英低声笑道:“死个小妾,也要三法司会审,岂非杀鸡用牛刀?”林玺道:“一边是一品王的妾,一边是三品侯的儿,还捎带了开元府尹,算大案了。”
没说出十句,唐瑜也进了堂。雷英和林玺知道他和明熙的关系,先道了声“颇觉歉意”,唐瑜回“公事公办”,坐了右次席。堂前日晷离申正只剩一毫时,差人们叫道:“薛台令至。”
自从御宪台被架空后,薛让下沧山的时候更少,经年隐匿,仿佛连步子都生疏了,忽忽飘飘进了堂来。雷英虽和薛让同品,却年长多岁,便坐着不动,只有林玺和唐瑜起身相迎,薛让先和雷英见过,再与林玺和唐瑜互见,他的眼睛把唐瑜一瞟,道:“四年不见,唐二公子从平地直上青云,可喜可贺。”
唐瑜道:“浮沉随波,不及台令高山安坐。”
薛让道:“哪里,我是山中修竹叟,公子是时局弄潮儿。”
雷英道:“二位是青年才俊,国势的上升下行,将来还要你们主宰。”
薛让向唐瑜小揖,唐瑜回礼,薛让便去左席坐了。刑部官员上来请示开审,雷英点头允了,少时,两个差役押了一人进堂,身穿囚服,手戴镣铐,正是明熙,他一见唐瑜,便大为动容,唐瑜轻轻压手要他冷静,雷英发问:“受审者何人?”
明熙道:“三品文昭侯明如海之子,明熙。”
雷英道:“你在恭王府中任何职?”
明熙道:“是王府正六品侍卫。”
雷英道:“如今恭王控告你奸杀王妾芮夫人,你认不认罪?”
明熙道:“不认!”
雷英道:“且将当夜经历细细说来。”
明熙道:“当夜我在浴殿外值班,守着殿内的亲王,一直守到子中,换班的卫士来了,我换了班就回房睡觉,睡了不知多久,听见外面有人叫我,说潘校尉他们几个在晚眺楼,叫我去打叶子牌,我说太晚了,他说明儿大家都不当值,可以痛痛快快耍个通宵,天明再回来补觉,我就穿了衣服出了门,门外却没有人,我自个儿走到晚眺楼,见二楼乌黑一片,却有人影在动,我心想这群家伙又在装神弄鬼吓我,也不在乎,就上去了,谁知推开门一看,地上躺着一个女人,衣裳也没穿,脖子上勒着一条白布,似乎是死了,我吓得转身就往楼下跑,谁知此时,潘校尉他们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我堵在楼梯上,后来他们说我、说我奸杀了芮夫人!把我关进了王府地牢,拿鞭子打我,要我认罪,我说我是冤枉的,他们也不听!”
雷英问:“门外叫醒你的人是谁?”
明熙道:“不知道!我忘了问名字,也没听出声儿。”
雷英又问:“潘校尉是谁?”
明熙道:“也是王府侍卫,潘涛,平常和我极好的!”
雷英便道:“传潘涛来。”
过不到一刻,小吏带了一个王府侍卫进门,雷英问:“来者何人?”
那侍卫道:“在下是恭王府从六品侍卫,潘涛。”
雷英道:“芮夫人遇害当夜,你在何处?”
潘涛道:“那夜该我当值,一直在府中巡逻。”
雷英问:“你可曾叫人去约明熙打叶子牌?”
潘涛道:“不曾。”
明熙怒道:“潘涛,你凭良心说话!”
潘涛道:“不当值的时候,我是偶尔和明校尉他们几个消遣,只是那夜有任务在身,十几个兄弟等着我去巡逻,我如何敢找他赌钱?”
雷英问:“是你在晚眺楼发现芮夫人遗体和明熙的,是不是?”
潘涛道:“是。”
雷英道:“速把当时情景说来。”
潘涛道:“我和弟兄们巡夜到了晚眺楼下,见楼上有烛光,我寻思这个时辰,睡又嫌太迟,起又嫌太早,不知谁在上面捣鬼,就说上去看看,才上楼梯,就看见明校尉跑下来,神色慌张得很,我心想不对,就拦住了,问他如何在这里,他吞吞吐吐说不上来,我亲自上楼去查看,一推开门,就看见芮夫人赤身裸体被勒死在地上,我心知不好,就扣住明校尉,去请示恭王怎么办,恭王开口说动刑,我们岂敢不从,只好打了明校尉一顿,问他怎么回事,他却不肯说。”
明熙道:“我是被人陷害冤枉的,叫我说什么?”
潘涛便道:“我说的句句是实,堂上三公若不信,一同巡夜的弟兄都是证人。”
雷英道:“传证人上堂。”
小吏去传,顷刻,十二个侍卫依次入堂供词,皆与潘涛说法相合,一个个都在证词上签了字,雷英阅完证词,道:“如今潘涛是一个说法,明熙是一个说法,潘涛有证人,明熙,你若有证人,就快报出名来。”
明熙焦急道:“我睡觉是一个人,去晚眺楼是一个人,谁能给我做证?”
林玺道:“你说有人在外叫你去晚眺楼,还有谁听见?”
明熙道:“我一个人睡的,没别人听见。”
薛让忽道:“你把这叫你去的人供出来,案子立刻结了。”
明熙一愣,道:“当真不知道是谁。”
雷英和薛让、林玺互换了眼色,便道:“休庭,三法司需合议合议。”起了身往堂外走,又道,“请唐府尹也随我来。”
四个人相继来到雷英的办公厅。雷英屏退大小官吏,关了门,道:“依诸公看,此案该如何判?”
林玺便叹了口气。
薛让问:“芮夫人的遗体,刑部鉴定了?”
雷英道:“鉴定过了,着实是生前遭了侵犯,被白布缢颈而亡,被潘涛他们发现之时,刚刚咽气不久。”
薛让便道:“不是疑难案子。”
雷英道:“十几个证人说明熙有罪,唯独明熙一人说自己无罪,换作往常,此刻已经判了,只是,”他看向唐瑜,“明熙是唐府尹的妻兄,故我等不能轻率定论。”
唐瑜道:“唐瑜有个疑问,请三公解惑。”
雷英道:“请讲。”
唐瑜道:“夜阑更深,芮夫人为何独处晚眺楼?”
雷英道:“若是芮夫人没死,倒可以问个清清楚楚,可惜……”
唐瑜道:“夫人虽故,侍女还在。”
林玺也道:“是该叫芮夫人的近身婢女来问一问,先弄清楚芮夫人在晚眺楼的事有几人知道,谁传出去的。”
雷英点头,看薛让,薛让不置可否,雷英便向外道:“升堂。叫芮夫人的婢女来见。”
四人复回审讯堂,一个婢女怯怯入了堂来,生得十分乖巧,下跪道:“芮夫人房中婢女端端来回诸公的话。”
雷英问:“如何只来了你一个?芮夫人房中有多少婢女?”
端端回道:“芮夫人有近身婢女十二,那十一个都被亲王关押了,只许端端来回话。”
雷英便问:“关押她们做什么?”
端端泛红了眼,道:“夫人不幸罹难,亲王要我们为夫人殉葬。”
雷英道:“你若肯如实供述当夜情形,我亲自去王府为你们求情;若是有一丝隐瞒,你就在此地为芮夫人殉葬!”
端端忙道:“端端不敢欺瞒诸公。”
雷英道:“快快讲来。”
端端道:“当夜,婢子侍奉夫人就寝,夫人说这几夜总做些神神鬼鬼的梦,吓人得很,命婢子和她同帐入睡。睡没多久,夫人惊醒过来,说梦里看见晚眺楼的夜昙开了,之后左右睡不着,夫人说,不如真去晚眺楼守夜昙开,婢子只好伺候夫人起了床,去了晚眺楼,满楼的昙花却没开。守了半个时辰,夫人说冷,婢子说点火炉和灯烛,夫人却不许,只叫婢子回去把那件云狐毛裘拿来,婢子回去拿,不到一刻赶回来,老远就听见那边许多人在吵嚷,婢子慌忙跑过去看,只见侍卫们上上下下地忙,恍惚听见有人说‘芮夫人遇害了’,婢子吓得昏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雷英问:“你和夫人去晚眺楼,还有谁知道?”
端端道:“夫人不想惊动别的婢女,只有我们两个,悄悄去的。”
忽而唐瑜开了口:“你说要为夫人点灯烛,夫人不许?”
端端道:“是。”
唐瑜再问:“为何?”
端端道:“夫人说人用的烛火和灯火都是浊光,天然的月色才是清光,夜昙花在清光下才开得美,所以不让婢子点火,宁愿那样冷冷清清等着。”
林玺道:“合了明熙的说法,他说到晚眺楼时,楼上是乌黑一片。潘涛却说看见了烛光才上楼的。”
雷英道:“再传潘涛!”
少时,潘涛上了堂,雷英厉声道:“当夜晚眺楼上有灯无灯,你如实说来!”
潘涛道:“有灯,在下亲眼见着了。”
雷英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恭王的侍卫,刑部早把刑具搬上来了。”
潘涛道:“纵然三法司把家当都搬来,在下也不改口。”
雷英被顶撞,正待发作,林玺道:“派人去恭王府,看看晚眺楼的灯烛有没有烧灼痕迹,便知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
雷英一听有理,便向身后亲信道:“你亲自带人去晚眺楼查看。”
亲信得令去了。堂中潘涛和端端各怀心事,沉默不语;三法司大小官吏皆不敢出声;雷英和林玺低声交谈;薛让斜斜打量唐瑜,正巧四目相对,薛让似笑非笑,唐瑜自把目光移开了。
半个时辰不到,雷英的亲信回来,呈上一支不足三寸的白烛,烛身沾满烛泪,潘涛见了便有底气,道:“王府中的白烛皆长七寸,这已烧了一大半,可见在下没有说谎。”
那雷英亲信却道:“诸公明鉴:这烛芯烛泪上沾了一层薄灰,恐怕是闲置多时才会积灰,至少昨夜,绝没燃过。”
雷英道:“拿上来。”
亲信依言上呈,雷英看了一眼,递给林玺,林玺看了一眼,递给薛让,薛让未接,只点了点头。
潘涛道:“这蜡烛被人调了包!在下昨夜确实见到了光亮!雷公若不信,把随行的侍卫再问一次!”
雷英冷笑道:“不用问,他们必然和你一个鼻孔出气!”喝命小吏,“把他拖下去!”小吏便把潘涛拖下了堂。
堂中又陷入短暂的安静,后林玺道:“婢女离开不到一刻,芮夫人便遇害,明熙恰在这一刻之内遇见夫人,到底是蓄谋,还是凑巧?若是蓄谋,他如何得知夫人会去?若是凑巧,他半夜去晚眺楼做什么?”
薛让道:“当再提审明熙和端端。”
雷英道:“已经审过了。”
薛让道:“是雷尚书审过了,不是薛让审过了。”
雷英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道:“原来雷英怠慢了薛台令,恕罪,恕罪。”
薛让道:“无妨,尚书若不想薛让审,薛让就不审。”
雷英转头叫小吏:“提明熙和端端来!”
立刻,小吏押明熙和端端回了审讯堂。薛让先问端端:“你回去为夫人拿毛裘,不到一刻便来回?”
端端低首道:“是。”
薛让道:“那晚眺楼离夫人居所不远。”
端端道:“是不远。”
薛让转而问明熙:“这楼离侍卫的住处有多远?”
明熙隐约一颤,不能答。
薛让道:“我去看过了,晚眺楼在王府后庭,在恭王众妾居所之中,而侍卫住处在前庭,但凡是个心智无恙的侍卫,都不会去这里聚众赌钱。”
明熙还是不答。
薛让道:“明校尉心智还好?”
明熙道:“我……”
薛让道:“你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去晚眺楼,一定有人相邀,能叫动你夜探王府深处的,不会是潘涛,也不会当真是打叶子牌。”
雷英便问:“台令的意思,明熙说谎了?”
明熙忙道:“我没有!”
薛让道:“说谎了。若不是信任之人相邀,明熙不会去。”
雷英道:“也就是说,明熙清楚叫他的人是谁?”
明熙道:“我不清楚!”
薛让道:“我清楚。”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雷英问道:“是谁?”
薛让向堂外等候的御宪台法吏道:“提上来!”
唐瑜沉着一颗心往外看去,只见一人被法吏架进门来,竟是明熙的家奴明书,便知事态不好,但听明熙大叫:“明书!你如何来了这里?这几天你在哪里?”
明书道:“阿郎,我……”便把头磕到了地上。
薛让问:“进堂者是谁?”
明书道:“回台令:小奴是明熙的家奴明书。”
薛让问:“明熙出事当夜,你在何处?”
明书道:“当夜……当夜我回明府给阿郎拿了几件换洗衣裳来,说了几句话,就去睡了。”
薛让问:“在哪里睡的?”
明书道:“在王府东墙下,和养马奴一起。”
薛让道:“你是明熙家奴,如何不近身听唤?”
明书道:“台令说笑了,阿郎在王府也是伺候恭王的奴,睡的是侍卫厢房,哪里还有我们这二等奴睡的地儿。”
薛让道:“明熙去晚眺楼的事,你知不知道?”
明书又把头叩在地上,薛让问:“到底知不知道?”
明书道:“知道!”
明熙便道:“明书!”挥起戴着镣铐的手要冲上前,两个沧山法吏横栏过来,将他推翻在地。
明书哭道:“阿郎,我……恭王放我来做证,他要我实话实说,不然……不然端端就要殉葬!”
明熙叫道:“你别乱说话!要记得你我主仆之……”法吏抽出一张手帕,塞进了明熙的嘴。
薛让向明书道:“他叫你别乱说,你就别乱说,只把你看见的听见的,实话讲来。”
明书便道:“当夜,我和养马奴挤在一张席上睡,不到半个时辰,忽然外面有人敲门,我去开门,不见人影,只见地上有一株月见,我捡起月见,就去找阿郎,阿郎收了月见,就去了晚眺楼。”
薛让问:“其一,你为何见了月见就去找明熙?其二,明熙为何见了月见就去晚眺楼?”
明书咽了口水,道:“台令的两个提问,小奴用一句话就可以回答。”
薛让道:“说。”
明书道:“芮夫人和明熙,一直在用月见传情,私下幽会!”
此言一出,满堂大惊,唐瑜起了身,道:“明书,若做伪证,是重罪。”
薛让道:“唐府尹是在威胁证人?”
唐瑜只盯着明书不说话,明书转向他叩头,道:“二郎,我一句假话也不敢有!阿郎和芮夫人相好多时了,他们早约定,以月见为信物,若是阿郎找夫人,就叫我折一支月见给端端;若是夫人找阿郎,就叫端端折一支月见给我。是以那夜我见了月见,还以为是端端抛下的,就去找阿郎,阿郎立刻去了晚眺楼——他们每回幽会,都在晚眺楼!”
端端忽然痛哭失声,啐道:“明书!你不该说!”
明书转而跪端端,道:“恭王说了,只要我说真话,你就不用为芮夫人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