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焉转年便换了新君,改年号兴狩为允治。正月将尽,是开元城最湿寒的季节,夜半三更,刚下过一场冻雨,酩酊大醉的崔如祯晃晃悠悠往家里走。看门奴早在府外张望了,见着人影,忙迎过来,问:“六郎,怎么一个人回来?家奴呢?”
崔如祯仰面向天,想了想,得意道:“他们醉在勾栏里了,独我没醉,自己回来的。”
门奴又问:“马呢?”
崔如祯道:“我这不骑着?”
门奴哭笑不得,道:“六郎,你是走回来的。”
崔如祯低头看了看,果然有腿无马,眼睛也直了,奇道:“咦,马呢?”
门奴道:“只怕忘在勾栏了。是在哪家?我赶去找来。”
崔如祯伸手一拦,颇仗义道:“天寒地冻的,你跑什么?你回去烤火,我自己去找。”说完转身就走,步伐凌乱。门奴不敢大意,悄悄在后面跟着,心中念道:“我家这六郎,十次出门九次喝醉,九次喝醉八次丢马,找马找得全城皆知,难怪世人都呼作‘寻马公子’!”
两人走出没几步,崔府大门开了,崔衡的家奴跑出来,一见崔如祯的背影,忙叫:“六郎,崔公在问你回来没有!”
崔如祯顿时酒醒了半边,又往府里走,还不忘拍门奴的肩膀,道:“快去找,这是才从大宛买来的虎纹马,晚了就让人牵走了!”
门奴问:“是哪家勾栏?”
崔如祯又卡住了,他眼珠转来转去地回想,家奴却等不及,一把将他揽进了府门。
到了书房檐下,小婢子端来醒酒汤,崔如祯喝了,把几瓣橘子在口中嚼半天,再用热水洗了脸,才小心翼翼敲开了书房门。
崔衡正在看一卷公文。少帝不谙政事,上呈少帝的奏疏,其实都送到了崔衡处,由崔衡全权裁夺。见到儿子进来,他掩了卷问:“又去哪里胡顽了?”
崔如祯小声道:“大舅家回乡过年,今日刚回城,我去他家问安,大舅留我用晚膳。”
崔衡不语,等崔如祯在下首坐了,才问:“近日书读得如何?”
崔如祯回:“先生说,明年可以考明经科了。”
崔衡却道:“我正要同你说这件事,明年的科举,你不要去了。”
崔如祯心中惊喜,面上讶异,口气惋惜,问:“为、为什么不去?”
崔衡道:“我如今做了宰相,天下人都会盯着崔家的动静。你若考不中,必有人笑我教子无方;若考中了,又必有人说我营私舞弊。横竖都逃不过流言蜚语,不如不考,清清闲闲玩几年,也正中你下怀。”
崔如祯却怒了,道:“管那些妄口巴舌的小人个……”忽然酒意翻涌上来,他慌忙咬紧牙,把酒味逼了回去。
崔衡道:“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你还年轻,哪里懂得人言可畏。”又问起大舅家回乡过年是否热闹的话,崔如祯支支吾吾地答,崔衡再问崔如祯近日兄弟是否亲睦、夫妇是否和顺的家常,崔如祯只“啊、嗯”作声,崔衡的话越说越多,崔如祯却越发不言不语,等崔衡住了口细看时,崔如祯跪坐榻上,垂着头,呼吸沉重,已然睡着了。
崔衡摇了摇头,想叫家奴送他回房,又怕夜深雨紧,儿子出门要着凉,便亲自扶起崔如祯,转到屏风后,放他在自己平日休憩的榻上,替他盖上了毛褥。
崔衡刚回到书案前,家奴便进门禀道:“范炳章来了。”
崔衡道:“请进来。”
幕僚范炳章在廊下拍落头上、肩上的雨珠,拿出随身携带的布巾把鞋底擦拭干净了,才躬身进了书房。
崔衡道:“更深夜阑,还劳先生冒雨前来,我心中不安。”
范炳章长揖道:“只要崔公召谕,虽汤火阻道,范炳章必应约而至。”
崔衡笑命家奴奉茶,又道:“我遇见为难之事,不得不请教先生。”
范炳章道:“崔公请讲。”
崔衡道:“御宪台呈文,要抓捕三个人,请我批准。”
范炳章忙问:“哪三人?”
崔衡道:“其一,先帝的亲信,内侍监甘怀恩。前年唐薛争斗,甘怀恩与唐之弥一党,把薛让上疏的言路堵绝了,致使天听闭塞,薛让下狱,险些送命。如今先帝驾崩,薛让便以‘宦官干政’为由,要治甘怀恩的罪。”
范炳章道:“甘怀恩干政是实情,有法可依,怪不得薛让钻隙。”
崔衡道:“依先生之见,准是不准?”
范炳章道:“先帝驾崩,甘怀恩失势,一老宦耳,全无用处,崔公当准。”
崔衡点头,又道:“第二个也是先帝旧人:骁禁卫将军袁青岳。当年御宪台法吏在龙朔宫前为薛让请命,袁青岳下令射杀,有五十三名法吏身亡,现在薛让的意思,是要袁青岳为五十三笔血债负责。”
范炳章想了想,道:“袁青岳擅杀国家官吏,薛让之请,无可辩驳。”
崔衡道:“袁青岳不比甘怀恩。袁家是名门,动了青岳,只怕袁家不肯甘休。”
范炳章道:“袁家有名,薛让有势,名为虚,势为实。开罪袁家,不足为虑;开罪薛让……”
范炳章故意不说完,崔衡心中不由得浮现了唐之弥、谢东来、唐璁的影子,只好道:“也依了薛让吧。”
范炳章恭维道:“崔公通权达变,是大智慧。”又问,“最后一人是谁?”
崔衡道:“是唐之弥次子,唐珝。唐珝一把金环刀砍进薛让的左肩,他自然寻思报仇。”
范炳章道:“恐怕不止于此。薛让在大理寺狱受难,全因唐之弥而起,唐之弥以断肠草自尽,逃脱了薛让的报复,所以薛让迁怒于唐之弥之子。”
崔衡道:“薛让要甘怀恩和袁青岳上沧山,还算是执法有循;唐珝虽伤人,但罪不至死,他若落在薛让的手里,哪里还有活命?所以我最犹豫的,就是这一件。”
范炳章不答,反问:“薛让历来跋扈,但凡他说有嫌疑,想抓则抓,想审则审,如今要抓此三人,为何特意行文崔公,要崔公示下?”
崔衡猛然一惊,道:“请先生告知。”
范炳章道:“因为崔公初为相,薛让拿不准崔公的底细,要试探崔公。若崔公应准,便是薛让之友;若崔公不准,便是薛让之敌。”
崔衡问:“那我究竟该如何做?”
范炳章道:“若与薛让为敌,唐之弥就是前车之鉴!”
崔衡倒在了椅子上,道:“先生立时替我回文御宪台,三人尽可拿去!”
天亮了,崔衡去了凤阁,范炳章回了家,崔如祯却醒了。他缓缓从屏风后转出来,走近父亲的书桌。昨夜遗留的半砚墨还在桌上,笔尖的墨渍早干了,崔如祯在父亲的位子上坐下,待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慢慢拿起笔,蘸了墨,写成两封信,叫进自己的心腹小奴,吩咐:“这两封信,一封送给袁青岳,一封送给唐瑜。”
上午辰初,朔雪交织的密网笼罩了开元城,身着斩衰的唐瑜踏着一路碎冰积水,往凤阁而去。他对凤阁并不陌生,这里是国家的政事中枢,也是他父亲办公十年的地方,可凤阁门前的卫士却面生了。唐瑜刚走至阶下,两名执戟卫士便伸戟一拦,问:“来者何人?”
唐瑜道:“平民唐瑜,请见崔宰相。”
卫士们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问:“唐瑜?哪个唐瑜?”
唐瑜道:“家住崇仁街佩鱼巷的唐瑜。”
佩鱼巷不是寻常巷陌,住的几家皆是上品高官,卫士们明白了他是前宰相唐之弥之子,其中一个便道:“你稍等。”
唐瑜小揖回礼,道:“多谢。”
卫士进去不多时,出来了,向唐瑜道:“崔相公公务繁忙,此时不见客。”
唐瑜道:“不妨,唐瑜可以等候。”
那卫士不吭声,退回了队列。唐瑜走到对街,面向凤阁正门站定,因四周全无遮蔽,一个时辰后,麻衣结了冰凌,发鬓粘了薄霜,偶尔有牛车路过,溅起的泥水打湿了他的衣角。
那卫士一直在偷看唐瑜,他见唐瑜从容而立,不似身在风雨如晦的市井,倒像高居雕栏玉砌的殿堂,忍不住心中暗暗称奇,又和身边同僚低语一阵,暗自露出惋惜的神情。
日中午正,另一队卫士从门内出来换班,那卫士交了班便往里走,走了几步,又折出来,向唐瑜道:“唐二公子,我们要去用午膳,你若不嫌弃……”
唐瑜抬手为请,微笑道:“足下自去,不必费心。”
卫士又道:“那要不要去我们值班房候着?总好过在街上淋雨。”
唐瑜道:“怕错过崔宰相,唐瑜就候在此地。”
卫士欲言又止,向唐瑜拱拱手,转身去了。
唐瑜在凤阁外足足站了一日,麻衣被淋透,风一吹,便半湿半冻地粘在身上,他不得不来回踱步,稍祛寒气。到了酉初,正是下班的时刻,府门口又换班了,那卫兵走出来,看见唐瑜还徘徊在对街,肩头积雪寸许,不由得呆住了。他犹豫了一阵,终于过去道:“唐二公子,你先回家去吧,崔宰相不在凤阁中了。”
唐瑜道:“我不曾见他出门。”
卫士道:“宰相早从后门走了。”
唐瑜顿了一顿,道:“多谢。”礼毕,转身疾步而去。
戌末,崔府的几个看门奴刚吃过晚饭,便急急忙忙在阍室中拼起两张桌子,邀了七八个人,点烛烫酒,掷六面骰子赌钱。两只骰子在竹筒中翻来覆去滚动,几个家奴一边喝酒抹嘴,一边吆五喝六,吵吵嚷嚷,全然没注意唐瑜站在了阍室门口。
家奴崔宗猜错了点,骂骂咧咧将一吊铜钱掷给对面的崔老二,口中道:“拿去发财!”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他吓了一跳,慌忙将骰子和竹筒藏进怀里,再定睛一看,门口那个不是主人也不是管家,他白白被吓,便怒问:“你是谁?”
唐瑜道:“我是唐瑜。”
人声沸腾中,崔宗没有听分明,只道:“任你是鱼是鸟,单说有什么事?”
唐瑜道:“我想见崔宰相。”
崔宗便冷笑道:“卖油的敲梆的,修脚的剃头的,是个人都想见崔宰相——先把这身丧服换了再来!”
唐瑜道:“请通报一声,见或不见,请宰相回复。”
家奴们见他一身缁麻孝衣,皆嚷道:“晦气!见了这人,今夜怕要输钱!”
只有一个和气些,道:“宰相出门了,你要找他,就去廊下等着。”
唐瑜问:“他去了哪里?”
崔宗却将竹筒摇得哗哗响,啪的一声盖在桌上,喝道:“买定离手!”
于是家奴们投钱的投钱,猜点的猜点,再无一人理会唐瑜。他在门口站了半晌,忽然心头生愠,自往府中而去,谁知崔宗眼睛虽盯着桌子,却还在暗中注意唐瑜的动静,见他往府中走,顿时大喝道:“你要硬闯崔府不成!”跳过桌子,追了上去。
唐瑜听见身后有人追,便转身站住了,来不及说话,崔宗一拳直往他脸上打来,唐瑜避了过去,又有几个家奴一拥上前,把他掀翻在地,连声问:“怎么回事?”
崔宗啐了一口在唐瑜身上,道:“哪来的丧门贼,一开口就不知天高地厚,要见宰相!说了不在,还硬往里闯,我崔家若丢了一锭金一吊玉,你赔不赔得起?”一边说,一边踹。
那个叫崔老二的看在眼里,吩咐众奴:“放开他,让他起来说话。”
众奴松手,唐瑜站了起来,取帕子拭净沾了污渍的双手,一双眼睛孰视崔宗,不发一语。
崔宗道:“你看我做什么?有种打了还我!”一边撸袖一边道,“来来来!”
唐瑜的睫毛上凝了一层霜凌,却没有一丝要回应的意愿。崔老二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他细细将唐瑜打量,见他气宇非寻常人,遂道:“你这个年轻人,是听不进话的。崔相公不在府里,你闯进来有什么益处?你就去府外等着,崔相公回来的时候,你自然见得着。”
唐瑜道:“多谢。”说完向外走,众奴让开一条路,看着唐瑜出了府门。
一群家奴重回阍室,各自坐定了,崔宗又将骰子丢回竹筒摇,崔老二想来想去放心不下,因问:“刚才他说他叫什么名字?”
崔宗道:“不知道!”
另一个道:“好像叫什么瑜。”
崔老二忽然想起他那一身斩衰,心中一动,跳起来道:“是不是唐瑜?他还在唐之弥孝中,所以穿缁麻!”
崔宗先是一愣,然后道:“唐瑜就唐瑜,他老爹死了,自己被罢了官,谁怕他怎的!”
崔老二道:“话虽如此,他和六郎却还是朋友。”说完走出门,看见唐瑜还静然站在府门下,他赶紧上前作大揖,道:“是唐二公子吗?恕罪,恕罪!”
唐瑜复又微笑,也作揖还礼,道:“老丈何罪之有?”
崔老二道:“唐二公子快请进府稍坐,我去找六郎回来。”
唐瑜道:“我今日是来找崔相公。”
崔老二道:“崔相公赴宴未归,请二郎进府候着,我这就去报与相公。”
唐瑜问:“在何处赴宴?”
崔老二道:“礼部黄侍郎的府上。”
唐瑜再揖道:“多谢老丈。”又往礼部右侍郎黄如志的府邸而去。
此刻的黄府热得仿佛到了夏季。正堂四角燃着篝火,堂中铜鼎煮着热汤,酒伎们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莺莺燕燕满堂穿飞,宾客们喝光了九坛石冻春,身心俱躁,都解开了外裳,唯独崔衡还在意宰相尊仪,衣冠尚整,肃然危坐。忽然家奴穿堂而过,悄悄走到他身后,对他耳语了两句,他便皱起了眉,寻思要如何答复。黄如志看在眼里,移席过来问:“相公遇到了烦心事不成?”
崔衡道:“唐之弥长子唐瑜来找我,不见又躲不开,见了又尴尬,因此为难。”
黄如志问:“他找相公做什么?”
崔衡道:“你可听说唐之弥次子唐珝刺杀薛让的事?”
黄如志道:“怎么没听说!说是当着先帝的面,一刀砍进薛台令的肩,险些把一条胳膊给废了。”
崔衡道:“如今薛让要问唐珝的罪,因此唐瑜来找我求情。”
黄如志道:“薛台令堂堂正三品高官,众目睽睽之下被人重伤,岂能忍气吞声?他要报仇,实在合情合理。”
崔衡道:“何况薛让是个目空一切的人,我即便出面求情,他也绝不会听,我又何必去碰钉子?因此难见唐瑜。”
唐之弥在任时,黄如志在宁州做了八年长史也没能升迁,崔衡刚一拜相,便将黄如志调入皇城任礼部右侍郎,他对唐之弥有怨言,当下便道:“不劳相公出面,我出去回绝唐瑜!”
此话正合崔衡心意,道:“说话委婉些,切勿伤了和气。”
黄如志应了,招了几个家奴,出堂过庭,打开了黄府大门。
借着灯笼的光,黄如志看清了风雪中伫立的唐瑜,他呼问:“这位可是唐二公子?”
唐瑜行礼道:“我是唐瑜。”
黄如志道:“你既然要找崔相公求情,怎么空手就来了?”
唐瑜看清了黄如志的脸色,收回作揖的双手,道:“崔宰相需要什么,请亲自明示唐瑜。”
黄如志笑道:“崔相公不好直说,要我来传话。”
唐瑜不接话了。
黄如志摇摇摆摆往阶下走,家奴上来扶时,他一把推开,道:“我要和唐二公子说私话,你们闪开些。”于是家奴们都让开了。
黄如志凑到唐瑜的面前,唐瑜闻见酒味恶浊,便后退了一步,黄如志却紧逼近前,在他耳边道:“我前儿听说崔相公家的一件家事,却和唐二公子有关。”
唐瑜便用询问的眼神看他。
黄如志故作神秘道:“听说崔相公的六公子曾中意文昭侯的千金,却被唐二公子抢了先手,有没有这回事?”见唐瑜不应,又道,“我教唐二公子一个乖:你把娘子送来伺候崔六郎一晚,只要六郎如意了,休说救唐三公子,就是唐二公子本人,重谋个官职又有何难?”说完哈哈大笑,来拍唐瑜的肩膀,唐瑜退步一让,黄如志重心不稳,险些扑倒,众家奴便吆喝着冲过来,要打唐瑜,黄如志喝道:“住手!打他做什么?他父亲死了,兄弟眼看也要死了,你们不可怜可怜他?传出去,说我黄府欺负了孤寡人。我们回去!”众奴笑嘻嘻应了,拥着黄如志回了府,咣地关上大门,光被隔绝了,唐瑜重又淹没在黑暗中。
夜宴开到寅初方散,宾客们都告辞了,崔衡不胜酒力,就在黄府中歇下了。家奴们回家取了朝服来,快到卯初,唤醒了崔衡,伺候他用膳更衣,准备早朝。等崔衡从黄府中出来时,唐瑜依然站在当地。
崔衡一愁,心道:“黄如志不是说他早走了吗?怎么还在。”面上装作没看见,径直跨上家奴牵来的马,唐瑜却大步流星走到马前,道:“请崔宰相留步,唐瑜有话要说!”
崔衡问:“什么话?”
唐瑜道:“唐珝有罪,罪不当诛,他已在大理寺狱服刑,不能再上沧山。”
崔衡道:“你这话和我说却无用,去沧山和薛让说。”
唐瑜道:“崔宰相统领群僚,岂能听之任之,助纣为虐?”
崔衡打了马儿一鞭,唐瑜见他想走,便抓住马缰,道:“崔宰相!你怎能在此刻落井下石,置人于死地!”
崔衡道:“我要上朝面圣,不能久留,你且放手,改日再谈。”
唐瑜不放手,道:“请崔宰相收回旨意,让唐珝留在大理寺狱。”
崔衡怒道:“你一介平民,怎能向我发令!”又是重重一鞭,那马吃痛,顿时扬蹄往前跑,唐瑜被猛地一牵,扑倒在地。马儿将唐瑜拖出两丈有余,众豪奴骑马赶上来,十多条马鞭一齐抽下,喝道:“放手!放手!”
一只马蹄踩在唐瑜的臂上,他的手不得已松开了,崔衡一行扬长而去,唐瑜摔在街心泥潭中。
当日上午,薛让没有上朝。他在前一日收到崔衡批下的文书,便连夜发出两道逮捕令,两队法吏分头行事,一队进宫抓捕甘怀恩,一队进袁府抓捕袁青岳。上午,他拟好了给大理寺的公文,商讨移交唐珝的事宜,过了中午,法吏进门禀道:“台令,唐瑜求见。”
薛让问:“唐瑜?”
法吏道:“正是唐瑜。”
薛让道:“请进来。”
半刻之后,唐瑜走入了直辨堂。二人虽然早已互闻,却是初次相见。唐瑜看薛让,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无眉赤目;薛让看唐瑜,却全然不似听说的那般出尘逴俗。两人互行了礼,薛让手指唐瑜孝衣上的斑斑泥渍,道:“君子之袍,宁残不污,唐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唐瑜道:“过春花满袖,经冬雪沾衣,唐瑜不是君子,是四季行客。”
薛让问:“沧山非逆旅,过客因何而来?”
唐瑜道:“为唐家三郎而来。”
薛让笑了,道:“唐珝在大理寺狱。”
唐瑜道:“可薛台令要他上沧山。”
薛让便问:“大理寺和御宪台的公务往来,如何被唐二公子探知了?”
唐瑜反问:“台令为何要唐珝上沧山?”
薛让再问:“唐二公子现任何职,为何过问御宪台的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