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韩毅因宋蒙两军摩擦一事去向忽图刺解释,可又吃了一个闭门羹,蒙古大汗只是让他的儿子也速该出来会见韩毅,倒也没有对岳飞殴打蒙古士兵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称是误会。韩毅见忽图刺闭门不出,遂下定决心,明日清晨,全军启程进入西夏,借道返回大宋。
就在宋军秘密收拾行装,准备启程时,蒙古人也没有闲着,一个惊天阴谋正在谋划之中。不得不承认一点,忽图刺比他的前任俺巴孩,甚至蒙古乞颜部历任首领都要睿智,他很清楚天下局势。
当今天下,南方汉人帝国一家独大,女真立国短短十数年,已经从当初如旭日冉冉东升的强国,被大宋用军事的手段拖得苟延残喘。从女真人建国时起,与大宋的战争就没有停止过。可汉人家大业大,打上几场数十万兵力的大规模战役,他们承受得起,女真人则不然。
灭辽之后,金国继承了辽国的版图,可这个江山却是千疮百孔,百废待兴。金太宗倒是有心大力发展国家的实力,可汉人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战争不断。至金国当今皇帝继位,又遇到了大臣专政,皇权旁落,内斗不止,国家建设,停滞不前。
可反观大宋,王钰摄政之后,勤修内政,大力发展本就已经足够发达的经济。国内虽然也有反对势力,可终究难成气候,这个古老的国家朝着良性的方向发展,今非昔比。
现在金国,蒙古相对大宋来说,都不足以一战。弱者对付强者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起来,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到了忽图刺这里,却比登天还难,原因无他,只因仇恨两字。
一座硕大的蒙古包内,气氛紧张,几天不曾露面的忽图刺高座于上,脸色铁青。他的儿子仍旧坐在旁边,很少发言,下面的各位首领面红耳赤,大声争执着。他们争论的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该不该与大宋决裂,与金国联合。
“大汗,各位首领,请听我一言。”一个壮硕的蒙古大汉突然站起身来,瓮声瓮气的喊道。帐内的争吵声为之一缓。
“大汗已经说过,如今天下局势,大宋有百万雄师,而且大多集结在我们的家门口,他们的金银堆积如山,粮食十几年也吃不完。任何一方与他们单独作战,都是极不明智的。他们的领袖王钰,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如果金国一旦灭亡,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蒙古。”
“我们与女真人固然有血海深仇,但死去的人已经活不过来,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奋战,我们应该多想想以后的事情,而不是只记得仇恨。我认为大汗说得对,不能让宋军把俘虏带走,必须留下来。如果我们能将金国的俘虏交还给他们,再加上我们如今的实力,女真人必然另眼相看,不敢再小瞧我们。”
他刚一说完,对面的一位蒙古首领突然一脚踹翻小桌,厉声喝道:“你难道忘了女真人是如何欺压我们的?历次进兵草原,烧杀抢掠,我们有多少勇士死在女真人的屠刀之下?你记不记得俺巴孩大汗是怎么死的?他被女真人用木驴酷刑惨杀,尸骨无存啊!这是我们蒙古人毕生的耻辱!”
“不错,陀鲁说得对!有仇必报,这才是我们蒙古人的血性!现在女真重要人物被宋军俘虏,这是他们活该,我蒙古人凭什么替自己的仇人卖命?我想不通!”
争吵仍在继续,忽图刺黯然无语。蒙古的体制不像大宋,他们的政治制度还很原始,没有“中央集权”这一说。遇到大事,蒙古大汗要与各部首领商议之后,才能作决定,而不是像王钰那样,乾纲独断。
仇恨会蒙蔽人的眼睛,让这些首领们看不见已经渐渐临近的危机。金国必须存在,它的存在是蒙古的护身符,只要金国在一天,蒙古对大宋来说,就还有拉拢的价值。一旦它不在了,汉人的骑兵就会纵横在蒙古草原上。
“各位首领们,请听我一句。”正当众人争得不可开交之时,年少的也速该说话了。这位蒙古小王自出生时起,就备受长辈们疼爱,他不但武艺出众,弓马娴熟,而且性格沉稳,机智聪明,被视为蒙古人将来英明的领袖。
“你们都是我的叔叔,甚至爷爷辈,也速该在你们的关爱之下长大。虽然我不曾经历女真人对我们的压迫,但我可以体会到各位长辈的感受。我们蒙古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先后有契丹,女真凌驾在我们头上。可是各位,想要复仇,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必须要有强大的实力。眼下正好有一个机会,如果我们把女真俘虏救出来,交还给金国,就可以促成两家联盟,共同对抗大宋的军事威胁。”
“那样的话,宋,蒙,金三国鼎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正可借此机会,积极扩充实力,待到时机成熟之后,蒙古人就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奉谁为皇帝。不仅如此,我们蒙古人要还作女真人的皇帝,作汉人的皇帝。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复仇。”
也速该一席话,入情入理,也确是可行之策。他一说完,便有几人附议。
“王子,你还年轻,对仇恨没有我们这帮老家伙这样刻骨。面对仇人,不但不报仇,反而帮助他们,讨好他们,这绝对办不到!如果大汗号召我们,与宋军开战,亲手杀死女真俘虏,我二话不说,原为先锋!可如果让我去替女真人卖命,我宁死也不肯。”这位蒙古人看起来年纪颇大,说起女真人时,满脸怨毒之色令人侧目。
“不错!大汗要么放宋军带俘虏回去,让大宋的皇帝和摄政王去处置他们,要么就把他们杀死在这里,以祭奠俺巴孩大汗在天之灵,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虽然早料到会有反对的声音,可忽图刺没想到,众首领竟然会如此激烈,偏执,根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这个大好机会白白丧失,以后再也不会有,女真俘虏一旦被带回大宋,势必使他们举国振奋,那时,大宋军队四面出击,灭亡金国,蒙古人会孤立无援。王钰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强大的蒙古矗立在他的北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夜幕降临,一望无际的军营之中,堆堆篝火的灰烬还不时跳出几颗火星,宋军将士似乎已经入睡,只有少量的警戒部队在负责巡逻。
可事实并非如此,所有军帐中,将士们都铠甲在身,武器在手,正所谓枕戈待旦。上头已经秘密传下军令,明日一早,返回大宋。
虽然离开国境十天不到,但这场殊死搏杀,使得数万汉家儿郎埋骨在异国他乡。如今又滞留在这虎狼之地,将士们归心似箭,急欲回到故乡。
中军大帐之中,韩毅正在擦拭着他的宝剑。这口太祖皇帝当年用过的天子剑,是当初徽宗先帝赐给他的,本来是用于斩杀王钰。可谁曾想到,这口剑现在正在为王钰战斗。
“韩大人。”老将范道远掀起帐帘,踏入帐中。
“范老将军,你的部队准备好了么?”韩毅还剑入鞘,低声问道。
“嗯,将士们都枕戈待旦,只等天明,便启程回国。从这里往西南方向走,六天就可以回到西夏。到时,董平都护一定会以盛大的场面欢迎远征军归来。”范道远说道。
韩毅微微颔首,不过明天早上,蒙古人会作何反应,还不得而知。不过他们应该不至于冒着与大宋翻脸的危险来抢夺俘虏,杀了俘虏,不但与大宋结怨,还会触怒金国,两面不讨好。
“韩大人,卑职记得,去年王上曾经召集各卫戍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回京议事。当时,王上曾经允诺,首破上京者封王,擒获敌酋者封郡王。如今首破上京,擒获敌酋,都是您一人所为。这次回去之后,卑职恐怕就得尊称您为王爷了。”
这倒是真有其事,去年王钰为给敌人制造假象,曾经把黄河以北所有高级将领召回京城。当时就许下了如上承诺。或许王钰当时说这话的目的,是为激励将领们的战斗意志,而且恐怕是针对他那几位嫡系将领,如林冲,呼延灼说的。
他恐怕也不会想到,首破上京,擒获金帝的会是韩毅。终究会不会兑现他的承诺,谁也不敢保证。韩毅当然更不敢作此妄想,他这次领军出征,是私自行动,幽云诸公替他担天大的风险,按军法都该砍头。这次回去,不但封不了王,他还决定主动向王钰提出这件事情,自请处置,以免连累他人。
“呵呵,韩毅何德何能,敢作此妄想?为国征战是军人的本份,仅此而已。好了,就请范大人回去准备,明日为全军先锋。”韩毅轻笑道。
范道远一点头,正欲离开,刚走出数步,又折身问道:“上将军,如果明日爆发冲突,如何处置?”这个问题很敏感,蒙古是大宋属国,如果爆发冲突,不战有失国体,战则破坏两家关系,这个责任太大,谁也担不起。
不料,韩毅不假思索的说道:“如果爆发冲突,我们手中的武器不是烧火棍。”范道远一愣之后,略施一礼,离开了军帐。韩毅怕什么呀?反正他是将死之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范道远走后,韩毅合衣而卧,等待天明。
他大概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他效忠的领袖与他作着同样的事情。
靖王府的书房里,王钰左手撑着头,右手还提着毛笔,早已经睡熟了。那笔尖的墨,滴在了下面的奏章上,他也浑然不觉。
耶律南仙带着丫头来到书房,见门没有关,便径直入内,刚到门口,她立即回头示意丫头噤声,不要打扰到王钰。
莲步轻移,这个王钰最倚重的女人轻轻走了过去,伸手抽出王钰手中的笔,不料,这一微小的动作惊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