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恕臣直言,五皇子年纪尚轻,恐怕难以震慑群臣。”事关国家兴亡,萧不疑不敢马虎。
“正因如此,朕才要你去汴京召南仙前来。朕此次出征,所带部属,多为上雄旧部,南仙早年在军中威名卓著,可以节制诸军……”耶律大石气喘吁吁,难以为继。萧不疑忙替其倒上一杯热茶。
“陛下,何不命南院大王……”萧不疑话未问完。
“不可!耶律斜虽是朕亲侄,但他随朕多年,志向高远,战功卓著,是以此次出征,朕将他带在身边,就是怕他在朕离开京城之时,兴兵作乱。你到汴京之后,将此事详细报与大公主知晓,嘱咐她,一定要带兵马在身边,以防不测。”
萧不疑听后,更加不解,大公主虽是我辽国帝胄,但她现在是王钰的女人,王钰如何肯放她?又如何肯借兵于她?就算王钰肯,那此事太过凶险,未免有引狼入室之虑,万一王钰欲行不轨,岂不是因小失大?
再者说,西辽国虽说是大宋盟友,但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一个强大的辽国,不符合大宋的国家利益,王钰巴不得西辽国动乱,怎么会帮我们?
当萧不疑把这些忧虑上达给耶律大石时,这一代枭雄沉默了。不是他没有想到,也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他心有不甘。
“你的担心朕不是没有想到,但暂时这不是主要矛盾。王钰与朕都明白,无论是大辽,还是大宋,都吞并对方,现在都不是时机。况且王钰这个人,雄心万丈,他一心想要恢复汉唐盛世,把中华文明,远播四方。辽国扼守丝绸之路要道,他不会希望辽国内乱的。”纵然在病重之中,耶律大石仍旧保持着他的冷静与睿智。又特别是对宋辽双方的处境,了若指掌,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陛下,纵然王钰不希望大辽内乱,他也没理由出兵帮忙吧?再者说,人心难测,陛下命大公主带兵前来,若是王钰真有不轨企图,该当如何?”萧不疑随耶律大石多年,又是原辽国萧太后族人,国家兴亡,不敢不小心行事。
“眼下,蒙古人渐成气候,已经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王钰当初为了牵制女真人,任由蒙古人坐大,现在是他自食苦果的时候了……”耶律大石气喘不止,颤抖着双手端着那杯热茶,却怎么也递不到嘴边。
萧不疑一见,心中一阵酸楚,往日威震天下的皇帝,现在病来如山倒,让人好生感慨。忙伸手上前,替其一臂之力。
饮下一口热茶,耶律大石顺了顺气:“唉,朕原本打算,此次回国,安排身后之事,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一病,恐怕是回不去了。当务之急,是把这十多万大军安全的带回国去,拥立新君,迅速稳定国内局势……”
萧不疑此时潸然泪下,怆然说道:“陛下,臣随您多年,皇恩浩荡,愿舍此残躯,尽忠报国。臣明日一早,便南下赴汴京,请大公主前来主持大局。”
“好,甚好。”耶律大石执住他右手,“你取纸笔来,朕要写信给王钰。”
萧不疑忙从旁取过文房四宝,磨出墨汁,呵开冻笔,递于皇帝手中。那耶律大石双手执笔,却是颤抖不已,难以书写,苦笑道:“朕自幼习武,这一双手提刀杀敌,沾满血腥,今日却连一支笔也抬不动……”此语一出,英雄迟暮之情顿显,让人唏嘘。多次尝试,均告失败,只得交还于萧不疑,让其代笔。
好一阵沉默,耶律大石似乎难以启齿,良久,以手遮面,颇为痛苦的说道:“写吧。臣辽主耶律大石,再拜大宋皇帝陛下,摄政王殿下……”
晴天霹雳!
这毫无来由,毫无征兆的一句话,惊得萧不疑手中之笔跌落在地,他本人瞠目结舌,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堂堂辽国皇帝陛下,为何对大宋天子以及王钰称臣?
“陛下,您,您……”
“朕,愧对历代先帝,愧对契丹祖先……”耶律大石掩面而泣。他抱负远大,一心想要重振大辽帝国的雄风,此时对宋称臣,自然是羞辱万分。可他有什么办法?此时身在宋境内,求人相助,仰人鼻息,若非如此,王钰怎肯在自顾不暇之际,出手相助?
以王钰之狡诈,萧不疑一到汴京,他定会察觉事情有异,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明人不说暗话,合盘托出。对宋称臣,乃权宜之计,事出无奈。为的是借助大宋的力量,完成辽国的权力交接,求得宋辽两国的和平共处。
王钰是吞不下西辽国,他也不会希望西辽国内乱。但自己的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是王钰的对手,自己死后,西辽国必定不复往日雄风,若王钰平定了蒙古,下一个目标,定然是扼守丝绸之路要道的西辽国。
还不如自己背负这羞辱,对宋称臣,以藩国自居,再加上南仙在大宋的周旋,或可保得西辽国基业不毁。待将来五皇子耶律封羽翼丰满,天下局势有变,再重新称帝,图谋中原,为时不晚。
当耶律大石把这个中缘由,告诉萧不疑时,这位辽国重臣明白了皇帝的苦心。一则倍感羞辱,二则也钦佩皇帝的深谋远虑。
对宋称臣,只是表面上称呼的改变,实际影响微乎其微。大辽远在西域,大宋鞭长莫及,以称臣来换取时间,换取大宋的支持,苦的只是皇帝一人。这正是蒙古人用过的韬光养晦之计,耶律大石在重病之中,还能想得如此深远,下得了如此决心,非常人可及。
“汉人素好脸面,历史上多次以和亲,封赏等手段,求来虚名。这一次,朕就送给王钰一个天可汗的虚名,换来我大辽的平安。羞辱,由朕一人来背负,愿后代子孙,记住朕的苦心,振兴大辽……”
萧不疑泪流满面,写完国书,再三斟酌之后,由耶律大石取出印章,加盖上去。
“愿祖先体谅朕的苦心,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卑微……”
“陛下,卧薪尝胆,韬光养晦,能忍人所不能忍,这才是英雄所为。契丹先祖,必定体谅陛下这番良苦用心。”萧不疑劝道。
耶律大石躺于榻上,仰面朝天,长叹一声:“可惜南仙是女儿身,如若不然,何以至此啊……”
“陛下请早些歇息,臣明日便启程赴……”萧不疑正要告退。
“不!”耶律大石突然说道,“事不宜迟,你马上动身,迟则生变。耶律斜为人城府极深,他见朕病倒在军中,必然有所举动。来,替朕穿戴铠甲,朕要出去巡视军营。”
“陛下,万万不可!您的病……”萧不疑大为惊恐。
“放心吧,南仙不到,朕是不会死的。”
千里之外的汴京,王钰正为南下主持抗灾作着准备。在他要亲自南下的消息一传出时,朝野震动。文武百官多称颂其爱民如子,不辞劳苦的恩德。
惟福王赵颉深感忧虑,自那日庙中密会李清照之后,他如惊弓之鸟,总觉得童娘娘与耶律夫人出现在庙中,不会是巧合。这一段时间,都不敢有任何举动。暗地里,探听得王钰的爪牙正四处活动,准备着犯上篡位,这位赵家最后一面旗帜,忧心如焚,几乎陷于绝望之中。
果然不出童贯所料,王钰要南下的消息一传出,他立即活动起来。正式向王钰提出,要随同他一起南下主持抗灾。
两位摄政王一同南下,这规格自然是相当高,也很明表现出朝廷对南方军民的关爱。但王钰却不同意,非但没有同意,而且还出人意料的作了一个安排。
他命令,在他离京时期,国家一务事务,由皇叔父摄政王赵颉主持。
这可就让所有人,包括赵颉本人在内都捉摸不透了。王钰一直把所有权力牢牢抓在手中,怎么突然大方起来,把国事交到赵颉手上?朝堂上的大臣们,平时心照不宣,两位摄政王,其实只有一位。
福王只是一个摆设,从来没有任何实权。王上来这么一下子,到底是什么用意?不是在困难当头之际,要显示不分派系,精诚团结,共赴国难这么简单吧?退一万步说,王上就是真有这个意思,中书省那一班王上的亲信,福王他指挥得动么?军队他调动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