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七、辰时、长安城东市大街】
徐恪别了张木烨之后,顾自茫无目的地朝西北而行,一时间,他也不知应去向何处。
今日这一大早,发生在他身边的种种变故,着实是令他意料之外。
自从得悉南宫不语被毛娇娇“魔功附体”之后,他便想尽办法欲搭救南宫,然而,无论他找了玄都观主李淳风,还是钦天监正袁天罡,甚而是自己的那位高深莫测的师傅神王阁主白无命,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南宫不语已然无人可救!
对于南宫这个不幸的结局,他虽已做好了内心的准备,然而今日,南宫不语一旦真的离开了人世,他还是无法接受。
尤其是,南宫不语最后竟夺去了他手中的昆吾剑,当着他的面自尽身亡,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他一向敬之爱之的南宫大哥,竟以如此惨然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怎能不令他悲痛不已!
此刻,他踯躅于长安东市的街头,看周围已是车水马龙,一派繁忙之象,然而他内心,却依然沉浸于难掩的悲伤之中,不能自已……
长安人素爱起早,此时的东市已是人声鼎沸、车马喧喧,不时有各色商贩走卒从徐恪身畔走过,喧嚷之声不绝于耳,但他却恍若未闻,他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南宫不语生前的种种音容笑貌。
记得自己初见南宫不语之时,那还是在孙勋的密室之内。那时候,他就见门内突然闯进来一位青衣卫的大官,那位大官衣着鲜亮、举止从容,端的是一份雍容文雅之气度。除孙勋之外,其余人等对这位大官都是满脸毕恭毕敬之状。也幸亏“这位青衣卫的大官”及时传令,这才阻止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卫卒对自己施“青字九打”之刑。当时,他还以为这纯粹是一件极其巧合之事,后来从丁春秋的口里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南宫不语暗中对自己的精心搭救。
他依稀还记得那一日南宫不语闯入孙勋密室的情景:南宫进门之后,对双手被绑的自己,连半眼都没瞧一下,目光之所致,自始至终不离孙勋半步,一俟传递完沈环的谕令,迅即便转身出门而去。
如今徐恪回想,当日正是南宫不语对自己的视而不见,这才让孙勋相信,南宫所做的一切与搭救自己毫无关联。试想,如若南宫当时忍不住看了自己一眼,目光中哪怕流露出一丁点怜悯之色,那孙勋及其手下,俱是心思机敏之辈,焉有不识破南宫心意者?
也正是南宫不语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关注自己,后来,哪怕是孙勋白跑了一趟沈环的都督公事房,也全当是南宫不语恶意戏弄于他,竟也没有一丝察觉,南宫这样做,全是为了搭救徐恪之故。
徐恪不知那日,南宫大哥是何时见到了自己,想是自己跟随丁春秋走入北司之时,无意中被南宫大哥所撞见。然而,自己走进密室之后,仅仅不到一刻辰光,孙勋便已随之而来。他的南宫大哥就是在接下来这短短不足一刻的辰光内,就已想出了周密的应对之策。
徐恪事后猜想,当日的南宫不语,定是对孙勋的脾性了如指掌,他知道那孙勋行事虽狠辣心性却多疑,如若他本人不在,必不会容许他人审问徐恪。于是,南宫先是假传沈都督谕令,骗使孙勋匆匆离开了北司,随后又暗里叮嘱丁春秋,将自己与秋先生关押在了同一处牢房内。
当日的秋先生,因言而获罪,被皇帝打入诏狱中受苦。然而,秋先生毕竟是太子与魏王的老师,既是名动长安的一位文坛领袖,又是大乾朝堂极负盛名的一位清流。南宫心里清楚,皇帝一旦气消,秋先生不日就能脱离诏狱苦海,就算皇帝不肯放人,太子和魏王,也必会想法施救。
而秋先生的为人,想必南宫也早有耳闻,秋先生仁心义胆,嫉恶如仇,对这世间仗势欺人者最是痛恨,若教秋先生知晓徐恪的这一番遭遇,必不会作壁上观。
试问在当时的整个青衣卫内,能够有能力救出徐恪的人,除了秋先生,还能有谁?
以当时孙勋在青衣卫内只手遮天之势,恐怕就连南宫不语,若明里搭救徐恪,也是不行。
一想到此处,对于南宫不语昔日行事之周密,应对之果敢,思虑之深远,徐恪不由得再度生出无限感佩之情。
倘若没有当日南宫不语对自己一番精心施救,那么自己今日,莫说眼前的这一场荣华富贵,就是他这条卿卿小命,多半也如地上的那些蝼蚁一般,被孙勋那厮无情踩踏,痛不欲生……
后来,自己被皇帝给强行安排入北安平司担任百户一职,孙勋对自己明里客气暗里却不知使了多少绊子,若不是有南宫不语时时相护,自己在虎狼成群的北安平司内,势必孤掌难鸣、寸步难行。
后来,孙勋死后,南宫不语接任北安平司千户之职。他来到北司之后,对属下如众星捧月一般的阿谀逢迎弃之不顾,唯独对自己却待如上宾,引为亲兄弟一般。平日里他对自己几乎无话不聊,有事外出公干,他对自己又是百般照顾,全无上官对待下属的模样,以至于整个北安平司内,无人不艳羡于自己所得的那份待遇。也是自从南宫不语执掌北司之后,他这个北司的首席百户,才真正行事从容了起来,也感受到了来青衣卫上值所带来的乐趣。
更后来,自己因为私自放走了钦犯李君羡,触怒了皇帝,被皇帝下旨夺官去职,打入诏狱中等死,若非南宫不语彻夜守护,自己也不知要被杨文渊、沈环之辈给折磨成什么模样?
后来……
徐恪漫步于长安街头,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纷至沓来,不管时间已过去了多少,可南宫不语与自己的那些所言所行,对自己的那些相扶相持,全都如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