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那些忧国忧民的官员觉得这孩子是个孽障,就连我也这么觉得,在此之前,我心中一直还抱着最后一丝期盼,但愿杨懋不要把事情搞大了,谁知现在事情不仅搞大了,还干脆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游湖回京,皇上是一路抱着蘅溪走的,这位帝王当真是个多情的种子,只见皇后当日在宫迎接时,见皇上肆无忌惮地抱着这么一个脸上有刀伤的美女,脸都绿了,可皇后毕竟母仪天下,见此场景,即便内心波涛万顷,表面上也一样云淡风清。
我进了家门,没去见过义父,而是先行去找杨懋,告诉他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秋日游湖,我本是带着半分欣喜去的,谁知回来之后,心中忍不住发怒,起先对于杨懋的行为,我只是同情,心下甚至还产生一股悲凉,而现在越是遏制不住的怒火源源而来。
杨懋,你这回可玩大了,若是皇上发现那孩子根本不是皇子,你要如何自处?
杨懋的内心,多半怕也是愧疚难安的,近日来都读起了道家著作,这倒是很惊人,是以就连义父都问过我几次,杨懋可是终于对内心嗜杀的念头有了些许的反省,开始专心研习出世之学了。
他这种时候研究道家学说,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来是沉迷于道家的“得道成仙”学说,想出尘而去,就假装那桩丑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二来就是等他读书读到忘我之境,干脆就找个清雅的道观出家去当道士了, 无论是哪条路,都是在逃避眼前的事情。
我最终还是没有把秋日游湖的事情告诉于他。
几日后,义父那边来了消息,他派去的人查出了何阮的身世以及何阮周边的人,但是却没有查明那只玉镯的来历,我独自在书房,看着父亲递给我的文书。
调查的结果不仅没有任何的可考性,甚至令我大失所望,何阮,父亲是青州人,祖上皆是罪人,世代都在宫中为奴,原以为有这样的玉镯子,那何阮怎么也算是大户之家,再不济或许也是个商人,可没想到何阮不仅没任何家室,祖上还是罪人,据资料显示,何阮先祖何东序,原是青州的一个小官,后因巴结后宫的某位妃子,中饱私囊,被查处后,世世代代的子女都收作宫中为奴。
何阮在刘美人身边,平日里嚣张跋扈,没想到背地里一无靠山,二无实力,就连她自己都是个充宫为奴的人。
我放下手中的文书,只觉身心疲累不堪,调查了这么半天,可线索还是在此处断了,不过事情也未必就全然没有转机,就算何阮这个人没什么好调查的,但是她的玉镯着实可疑,要调查这个玉镯,那便要先把玉镯弄到手才行,何阮视那玉镯为宝贝,只要不被她发觉,神不知鬼不觉地摸来一用,想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我打算今夜就去宫中一行。
刘美人住在西面的万安宫,这次秋日游湖,她同样没去,对于这个女人,我的印象就是一个中规中矩,涉及争风吃醋的事一律不沾,有关宫廷斗争的事一律不碰,平日里的生活也无聊得吃紧,与其说何阮住来她的宫中是给她添乱,不如说何阮的存在给她的生活添了点乐子。
刘美人的房里,烛火早早就熄了,不像有的妃子,等皇帝来侍寝可以等整整一夜,刘美人倒像是个隐居之人,似乎从不期盼皇上的到来,作为一个女人,倒是很让男人省心,但是却未必讨男人喜欢。
我本是想瞧瞧潜入何阮所居的偏殿,摸了那玉镯子来就走,谁知眼见何阮屋中灯光微亮,想来是还未就寝,我也别无他事,便寻了个隐秘所在等着屋子中的灯光熄灭。
看着宫中天上的星辰,天气已经转凉了,夜里的风也打了起来,巡夜的士兵一波接着一波,即便是夜里,也未曾有丝毫懈怠。
我忽然想起蘅溪,不知她如何了,蘅溪得宠,不知皇上是不是已经给她安排了新的宫室,或是还在沈妃那里,我不知蘅溪怎么会沦为宫女,却知道若是她在宫中,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越想,越是心痒难耐。
何阮屋子中的灯火还亮着,我想先去看看蘅溪如何了。
来到长春宫,果然蘅溪已经不在了,可不仅是蘅溪,沈妃也不在,莫不是今夜沈妃去了皇上的寝宫侍寝?否则大晚上的,她能去哪?
我继而又绕过一波士兵,顺着宫中小路一路走,经过几间宫室,都没有看到蘅溪,那日游船,皇上目光虽是迷离,可显然他也想起,蘅溪曾是他一夜情的对象,皇上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在宫里找蘅溪,这个事情我估摸做了一月有余了,可谓轻车熟路,却不知,她今后如何,又与我何干。
找了一圈,最后还是在储秀宫的偏殿见到了她,她仍未入眠,在房中点了灯火,映着灯火,依稀可见得房中有两人,这既是储秀宫,想必另一人必是这储秀宫的主人,玉浣衣了。
玉浣衣便是那个身量颇小,却形容貌美的女子,然而在我看来,她的美不过是小家碧玉,美而不大气,若是到了江南,可谓是一抓一大把,倒不比蘅溪,有着北方女子的清隽大气,眉眼轮廓清晰,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直到过了很久,我才反应过来, 我这样的心情,大概是恋爱了,可这一生,我的心中还是义父为上,任务为上, 找到祸国妖凤的幕后主使,灭了此人为上,爱情一物,我几乎从未想过。
我不知蘅溪是不是看见我了,还是刚好凑巧,我才来,玉浣衣便起身离去,她从屋里出来,罩着披风,我没看见她的脸,她一路也是以手捂着面出来,这里风大,大概是不想头发被吹乱。
我趁着灯光往屋里一瞧,烛火边上,蘅溪手握一个瓶子,目色含笑,那个瓶子,正是我赠与她的,她脸上伤口依旧,可是已经淡了很多,她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摸着肚子,良久才道:“既然都来了,何不进来一坐?”
除了我,周围也无他人了,只是我不知,蘅溪怎会知道是我在外面,周围无人,我却也不敢这般放肆,即便蘅溪如此说了,我却仍在屋外不进,可是过了一阵,我却明明看见她脸上的悲伤神情。
“既有赐药之恩,却不肯一见么?”她神色落寞,我心中看了也不好受,却也不能出声,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是一个刺客最起码的职业修养。
她是个聪明人,似乎顷刻间便明白了我的难处,便道:“你这瓶药很好,我却不能当面谢你,想来你也不便现身……”
她的声音最终还是转为了落寞,其实我跃下墙去,见她一面又有何妨,可是这终究不是我的行事风格,若是杨懋,倒有可能,我甚至不知她是真的知道我在,还是随意口中说说,以舒心怀。
即便如此,能听她口中说说,我便也心满意足,她如今是皇上的女人了,怀的孩子,也必然是皇上的,我若是趁着月色正好将她劫走,反倒是我节外生枝了,她和杨懋都一样,他们彼此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我绕过影影绰绰的树影后去,转而去了何阮的宫室,这一走,心中便打定了主意,下次不会再来了,如今蘅溪在宫中已有一席之地,若能成功生下孩子,有的是荣华富贵,只是从今以后,她与杨懋是彻底陌路了。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见了她,也要以“娘娘”相称。
想到这里,心中一片阴寒,就像被万年玄冰冻住了一样,就在此时,侧边的小路有人走过,我差点还避之不及,被人察觉,这条小路人烟稀少,从来不会有人,我仔细一瞧,却是沈妃,显然沈妃方才是去过储秀宫的,可是我在那里半天,竟是不见她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