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最为南方的那座战场,其实最早名叫幻雾林,树木丛生,郁郁葱葱,湿气氤氲,却也多蚊虫蚁兽,林中更是时常多瘴气,所以当地人对此,更多是用“吃人林”的称呼。
王子高坐一座田垄之上,捻住手中细沙细细摩挲,最终重重叹气,眉眼之中,满是阴郁。
诚然如今自己所听闻的,几乎全部是好消息,可若是将目光放长,己方所有伤亡的将士,在不久的将来,便会成为一具毫无感情的行尸走肉,听候血尸群落之中的血巫号令差遣,将刀刃挥舞向往日的同袍兄弟,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甚至每日每场大小战争都会发生,在不久之前,王子甚至还曾亲手摘过往日同窗好友的头颅下来。
早已经官至少将军的那人在面向血尸群落的时候,淡然一笑,并无修行天赋的他掷地有声,“若是我死,你来摘去我的头颅。”
紧紧攥住手掌的王子身旁,一位面貌清秀的读书人默默走来,背对此人的王子深呼一口气,转过身去,好奇道:“听说你是李神子的朋友?”
眉清目秀的书生嘿嘿笑着在王子身旁坐下,却否认道:“你说的李神子,我不知道,我单单知道一位李姓的大爷,嘿,丰神俊朗,貌若天人,干起架来,简直绝了。”
王子看着这位说着话就不自觉卷起自己袖子,仿佛当真要干一架的读书人,豁然一笑。
书生修行当如何?其实早就有前人语:腹有诗书气自华。前因后果,明明白白,讲述了书生修行,不过是将一本本诗书搬进肚中气海,像是种果一般,待书海含苞待放时,才有气自华。
其实哪儿是什么气自华,分明是“炁”自华,除了那读佛经读来一身浩然气的第二长老那个例外之外,天底下,他还真没有听说有哪位书生通过干架,打出来一身浩然气的。
只是再看这位小夫子,嘿,好家伙,不说话的时候,还真有几分君子气象,只是那跃跃欲试的架势,分明又有几分莽气,就差在脑门儿上大笔书上“不服就干”四个大字征战四方去也。
王子忽然问道:“小夫子,王朝众多学派或是学院,我也未曾真正走过全部,所以夫子所在的济泉学院…”
王子未曾言尽便被书生大手一挥,笑着打断道:“王子殿下说得太过委婉,其实直接言明即可,立在大殿之中的高官,文林泰斗翘楚,或是有哪位神童文采飞扬,是不是就没有听说哪个是济泉学院出身?”
总是乐呵呵的书生仿若换了番模样,悠悠道:“其实盛世多文章,诸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的词,就连我小师侄在牙牙学语时候,也能偶尔福至心灵,言语一二,以此来作为书生迈入朝堂之上的敲门砖,其实是一件有失公平的事情,有些人可能天生并不适合朝堂之上,勾心斗角,甚至就连文章也不能说明三两,可若是让他拿上一柄钢刀,便会是沙场之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屠。”
“可是也有人,纸上兵法通读,天资聪颖,对于战场信息有天然的敏锐嗅觉,无奈却苦于自身修为,以及所谓传统规则,被迫从小卒做起,跟在骑马的将军身后吃着沙子,为将军扛刀。”
“这样的人,最后或死于沙场,或侥幸在这一场大战之中未死,便匆忙奔赴下一场搏命,或是最后的最后,成为了你们口中久经沙场的精英,忽然在某一天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想要施展的抱负,只是豪气干云拔剑之后,茫然四顾,心下更是茫茫,因为根本记不起年轻时所想。”
“亦或者,更是不敢想起?怕真如年少时候的抱负所想,前人苦苦维系的那份‘规矩’,就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书生一挑眉头,笑着道:“这片大好河山,从来不缺什么婉约诗词,缺的是‘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气干云,这片朗朗大陆上,从来不缺什么想法,只是缺少能够对于想法,付诸行动的人罢了。”
王子神情逐渐凝重,默默望向眼前神色平淡的书生,“可是因材施教,因才入职,好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万丈高楼平地起,总不能因为有理想有抱负有才能,就可直接使之身居要职,毕竟抛开前者,经验资历,往往要更为重要。”
韩逸淡然笑道:“所以有了科举,有了历练,有了一张张饼,使人趋之若鹜,或者活,或者死?寒门苦子,只是知道科举是唯一摆脱寒门的方法,可又怎知,这一方式,当真公平?”
王子气势浑然一变,沉声道:“怎么?韩兄对于我王朝科举,可有自己独到见解?”
韩逸笑着摆手,又抬手压了压,示意王子不必如此大动肝火,“独到见解不曾有,只是对于自家那位终日馋酒的先生一言,颇有感触——朗朗世界,巍巍博大,涵纳万物,却无公平。”
“大抵意思,应该是说这世界这么大,却压根就没有真正的公平二字?”韩逸自问自答道:“可能你会问我为何对此感触颇多?”
“在我的家乡,寒门颇多,所以人人皆向往着能够通过科举来改变自己既定的悲苦命运。”王子默默点头,韩逸话锋一转,却道:“可是,父母的殷切希望,先生夫子的谆谆教导,亲戚朋友的偶尔一嘴,有多么的情至切,当希望之镜破碎后,便有多杀人。”
韩逸嗓音沙哑道:“你可知就因为寒门颇多,简简单单的乡野小试,居然就有会试规模与难度?你可知就因为寒门颇多,前来试验的考官有多么刁钻蛮横?你又如何知道这场简简单单的乡试之中,又有多少腌臜黑幕?你又是否知道?有多少人觉得愧对父母,因而选择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