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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折雄狐片言杜祸 看人彘少主惊心(1 / 2)

却说吕后因高祖驾崩,意欲尽诛诸将,竟将丧事搁起,独召一心腹要人,入宫密商。这人姓名,就是辟阳侯审食其。食其与高祖同里,本没有甚么才干,不过面目文秀,口齿伶俐,夤缘迎合,是他特长。高祖起兵以后,因家中无人照应,乃用为舍人,叫他代理家务。食其得了这个美差,便在高祖家中,厮混度日。高祖出外未归,家政统由吕后主持,吕后如何说,食其便如何行,唯唯诺诺,奉命维谨,引得吕后格外喜欢。于是日夕聚谈,视若亲人,渐渐的眉来眼去,渐渐的目逗心挑,太公已经年老,来管甚么闲事,一子一女,又皆幼稚,怎晓得他秘密情肠?他两人互相勾搭,居然入彀,瞒过那老翁幼儿,竟演了一出露水缘。这是高祖性情慷慨,所以把爱妻禁脔,赠送他人。一番偷试,便成习惯,好在高祖由东入西,去路越远,音信越稀,两人乐得相亲相爱,双宿双飞。及高祖兵败彭城,家属被掳,食其仍然随着,不肯舍去,无非为了吕后一人,愿同生死。好算有情。吕后与太公被拘三年,食其日夕不离,私幸项王未尝虐待,没有甚么刑具拘挛肢体,因此两人仍得续欢,无甚痛苦。到了鸿沟议约,脱囚归汉,两人相从入关,高祖又与项王角逐江淮,毫不知他有私通情事。两人情好越深,俨如一对患难夫妻,昼夜不舍。既而项氏破灭,高祖称帝,所有从龙诸将,依次加封,吕后遂从中怂恿,乞封食其。高祖也道他保护家属,确有功劳,因封为辟阳侯。床笫功劳,更增十倍。

食其喜出望外,感念吕后,几乎铭心刻骨,从此入侍深宫,较前出力。吕后老且益淫,只避了高祖一双眼睛,镇日里偷寒送暖,推食解衣。高祖又时常出征,并有戚夫人为伴,不嫌寂寞,但教吕后不去缠扰,已是如愿以偿。吕后安居宫中,巴不得高祖不来,好与食其同梦。有几个宫娥彩女,明知吕后暗通食其,也不敢漏泄春光,且更帮两人做了引线,好得些意外赏钱,所以高祖戴着绿巾,到死尚未知晓。惟吕后淫妒性成,见了高祖已死,便即起了杀心,一是欲保全太子,二是欲保全情人。她想遗臣杀尽,自然无人为难,可以任所欲为。当下召入食其,与他计议道:“主上已经归天,本拟颁布遗诏,立嗣举丧,但恐内外功臣,各怀异志,若知主上崩逝,未必肯屈事少主,我欲秘不发丧,佯称主上病重,召集功臣,受遗辅政,一面埋伏甲士,把他悉数杀死,汝以为可好否?”食其听着,倒也暗暗吃惊,转思功臣诛夷,与自己亦有益处,因即信口赞成,惟尚恐机谋不慎,反致受害,所以除赞成外,更劝吕后缜密行事。

吕后也未免胆小,复召乃兄吕释之等入商。释之也与食其同意,故一时未敢发作。转眼间已阅三日,朝臣俱启猜疑,不过没有的确消息。独曲周侯郦商子寄,素与释之子禄,斗鸡走马,互相往来,禄私与谈及宫中秘事,寄亟回家报告乃父。乃父商愕然惊起,匆匆趋出,径往辟阳侯宅中,见了审食其,屏人与语道:“足下祸在旦夕了!”食其本怀着鬼胎,蓦闻此言,不由得吓了一跳,慌忙问为何事?商低声说道:“主上升遐,已有四日,宫中秘不发丧,且欲尽诛诸将。试问诸将果能尽诛么?现在灌婴领兵十万,驻守荥阳,陈平又奉有诏令,往助灌婴,樊哙死否,尚未可知。周勃代哙为将,北徇燕代,这都是佐命功臣,倘闻朝内诸将,有被诛消息,必然连兵西向,来攻关中。大臣内畔,诸将外入,皇后太子,不亡何待?足下素参宫议,何人不晓,当此危急存亡的时候,未尝进谏,他人必疑足下同谋,将与足下拼命,足下家族,还能保全么?”怵心之语。食其嗫嚅道:“我……我实未预闻此事!外间既有此谣传,我当禀明皇后便了。”还想抵赖。

商乃告别,食其忙入宫告知吕后。吕后一想,风声已泄,计不得行,只好作为罢论,惟嘱食其转告郦商,切勿喧传。食其自然应命,往与郦商说知。商本意在安全内外,怎肯轻说出去,当令食其返报吕后,尽请放怀。吕后乃传令发丧,听大臣入宫哭灵。总计高祖告崩,已四日有余了。棺殓以后,不到二旬,便即奉葬长安城北,号为长陵。群臣进说道:“先帝起自细微,拨乱反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德最高,应上尊号为高皇帝。”皇太子依议定谥,后世遂称为高帝,亦称高祖。又越二日,太子盈嗣践帝位,年甫一十七岁,尊吕后为皇太后,赏功赦罪,布德行仁,后来庙谥曰惠,故沿称惠帝。

喜诏一颁,四方逖听,燕王卢绾,闻樊哙率兵出击,本不欲与汉兵对仗,自率宫人家属数千骑,避居长城下,拟俟高祖病愈,入朝谢罪。及惠帝嗣立的消息,传达朔方,料知太子登基,吕后必专国政,何苦自来寻死,遂率众投奔匈奴,匈奴使为东胡卢王。事见后文。

惟樊哙到了燕地,绾已避去,燕人原未尝从反,不劳征讨,自然畏服。哙进驻蓟南,正拟再出追绾,忽有一使人持节到来,叫他临坛受诏。哙问坛在何处?使人答称在数里外。哙亦不知何因,只好随着使人,前去受命。行了数里,已至坛前,望见陈平登坛宣敕,不得不跪下听诏。才听得一小半,突有武士数名,从坛下突出,把哙揿住,反接两手,绑缚起来。哙正要喧嚷,那陈平已读完敕文,三脚两步的走到坛下,将哙扶起,与他附耳说了数语,哙方才无言。当由平指麾武士,把哙送入槛车。哙手下只有数人,见哙被拿,便欲返身跑去,可巧周勃瞧着,出来喝住,命与偕行。于是勃与平相别,向北自去,平押哙同走,向西自归。这也是陈平达权的妙计。可谓六出以外又是一出。勃驰至哙营,取出诏书,晓示将士,将士等素重周勃,又见他奉诏代将,倒也不敢违慢,相率听令。勃得安然接任,并无他患。独陈平押着樊哙,将要入关,才接到高祖后诏,命他前往荥阳,帮助灌婴,所有樊哙首级,但速着人送入都中。平与诏使本来相识,当即与他密谈意见,诏使也佩服平谋,且知高祖病已垂危,不妨缓复,索性与平同宿驿中。逍遥了两三日,果然高祖驾崩的音耗,传将出来。平一得风声,急忙出驿先行,使诏使代押樊哙,随后继进。诏使尚欲细问,那知平已加了一鞭,如风驰电掣一般,赶入关中去了。又要作怪。

看官听说!陈平不急诛哙,无非为了吕后姊妹。幸而预先料着,尚把哙命保留,但哙已被辱。哙妻吕媭,或再从中进谗,仍然不美,不如赶紧入宫,相机防备为是。毕竟多智。计划一定,刻不容缓,因此匆匆入都,直至宫中,向高祖灵前下跪,且拜且哭,泪下如雨。吕后一见陈平,急向帷中扑出,问明樊哙下落,平始收泪答说道:“臣奉诏往斩樊哙,因念哙有大功,不敢加刑,但将哙押解来京,听候发落。”吕后听了,方转怒为喜道:“究竟君能顾大局,不从乱命,惟哙今在何处?”平又答道:“臣闻先帝驾崩,故急来奔丧,哙亦不日可到了。”吕后大悦,便令平出外休息。平复道:“现值宫中大丧,臣愿留充宿卫。”吕后道:“君跋涉过劳,不应再来值宿,且去休息数天,入卫未迟。”平顿首固请道:“储君新立,国是未定,臣受先帝厚恩,理宜为储君效力,上答先帝,怎敢自惮劳苦呢!”吕后不便再却,且听他声声口口,顾念嗣君,心下愈觉感激,乃温言奖励道:“忠诚如君,世所罕有,现在嗣主年少,随时需人指导,敢烦君为郎中令,傅相嗣主,使我释忧,便是君不忘先帝了!”平即受职谢恩,起身告退。

甫经趋出,那吕媭已经进来,至吕后前哭诉哙冤。并言陈平实主谋杀哙,应该加罪。吕后怫然道:“汝亦太错怪好人,他要杀哙,哙死久了,为何把他押解进来?”吕媭道:“他闻先帝驾崩,所以变计,这正是他的狡猾,不可轻信。”吕后道:“此去到燕,路隔好几千里,往返须阅数旬,当时先帝尚存,曾命他立斩哙首,他若斩哙,亦不得责他专擅。奈何说他闻信变计呢?况汝我在都,尚不能设法解救,幸得他保全哙命,带同入京,如此厚惠,正当感谢,想汝亦有天良,为甚么恩将仇报哩?”这一番话,驳得吕媭哑口无言,只好退去。未几樊哙解到,由吕后下了赦令,将哙释囚。哙入宫拜谢,吕后道:“汝的性命,究亏何人保护?”哙答称是太后隆恩。吕后道:“此外尚有他人否?”哙记起陈平附耳密言,自然感念,便即答称陈平。吕后笑道:“汝倒还有良心,不似汝妻痴狂哩!”都不出陈平所料。哙乃转向陈平道谢。聪明人究占便宜,平非但无祸,叵且从此邀宠了。

惟吕太后既得专权,自思前时谋诛诸将,不获告成,原是无可如何,若宫中内政,由我主持,平生所最切齿的,无过戚姬,此番却在我手中,管教她活命不成。当下吩咐宫役,先将戚姬从严处置,援照髠钳为奴的刑律,加她身上。可怜戚姬的万缕青丝,尽被宫役拔去,还要她卸下宫装,改服赭衣,驱入永巷内圈禁,勒令舂米,日有定限。戚姬只知弹唱,未娴井臼,一双柔荑的玉手,怎能禁得起一个米杵?偏是太后苛令,甚是森严,欲要不遵,实无别法。何不自尽。没奈何勉力挣扎,携杵学舂,舂一回,哭一回,又编成一歌,且哭且唱道: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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