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杨寓这么说,杨荣无奈的摇摇头道:“老夫倒真希望他有贪生之念,那样老夫的内疚也会少一些,士奇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保全一下此人么?”杨寓心中一时有些疑惑,这一直和蒙禹打交道的都是自己,杨荣几乎没有和蒙禹有过交集,今日怎么会如此维护蒙禹的?
杨寓只能试探的问道:“勉仁兄怎么突然对蒙禹如此上心?”杨荣回道:“适才汉王来找我,说他已经认输甚至愿意赴死,只希望我们放蒙禹一条生路,士奇啊,试问能遇此良主,谁不动容?更何况,那蒙禹的确罪不至死。”
杨寓微微摇摇头,皱眉说道:“蒙禹鬼才,我就只是一个疏忽,他便临行前还为汉王留下翻身妙策,若不是我等及时应对,倘若真让汉王带领老臣们冲到登基仪式现场当众拿出遗诏,后果可是不堪设想,若非如此,首辅大人又何必与东厂妥协,陛下又如何能让东厂有了监察百官和自行缉拿审讯的特权!若是汉王和蒙禹都不死,那这天下,必将再起波澜啊!”
杨荣愣怔的看着杨寓,一时无从反驳,毕竟,杨寓说的也是对的,若是蒙禹依然忠心汉王,不管是他投效朝廷还是归隐山林,那的确都会是大明的又一隐忧,可是,杨寓难道真的不知道他那位皇帝学生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裁撤东厂么?杨荣只能无奈的点点头道:“士奇说的在理,只不过那自行缉捕审讯的特权不是东厂的人提出的,是陛下自己额外恩赐的!”
“什么?!”杨寓显然也有些吃惊,毕竟他也是力主裁撤东厂的,当时还是太子的朱高炽也是积极支持他们的,杨寓此时已经是太师身份,自然也不能再表示什么,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道:“如此看来,想要裁撤东厂,只能徐徐图之了。”
杨荣看看杨寓,也不知他是言不由衷还是真的还在抱着希望,只能微微点头道:“士奇啊,我的长处本就是对外而不是治内,如今陛下登基,不会再对外大动刀兵,我已向陛下辞去首辅一职,陛下也已经恩准,今后,这内阁首辅的担子,可就要你担着了!”
杨寓大惊道:“勉仁兄怎能如此,这明日早朝,陛下便要宣布内阁首辅为百官之首,勉仁兄这样做,不是要叫天下人骂我啊?”杨荣微微摇头:“士奇,举贤不避亲,你虽是陛下的老师,可你也的确比我更适合做新朝的首辅,至于天下人的看法,只要士奇治国有方,自会让这些人闭嘴的。”
杨寓微微有些哽咽的叫了声:“勉仁兄······”便再也说不出话来,杨荣也很欣慰,虽然陛下不再是那个以前认识的太子殿下,但杨寓还是以前认识的杨寓杨士奇,这就足够了。杨荣拍拍他的肩道:“走吧,今日我还是这内阁首辅,有些事还是由我做完的好,你也随我去送蒙先生一程吧。”两人起身而去,却是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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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偏殿中,神情萧索的汉王负手而立,远远看着大门,等了许久,才看着一脸微笑的蒙禹被两名内卫带来,一见汉王,蒙禹疾步上前施礼喊了一声:“汉王殿下!”便没有再说别的话,汉王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转头对两名内卫说道:“可否烦请二位兄弟暂且回避一下,容本王和蒙先生单独说说话?”两名内卫相视一眼,施礼退出偏殿门外。
汉王面色凝重的躬身深施一礼,忱挚的说道:“蒙先生,本王知错了!”蒙禹连忙还礼道:“殿下折煞属下了,殿下何错之有,倒是属下,身为臣属却不能为主上分忧,身为谋士却不能料敌先机,号称智囊,却不能让殿下立于不败之地,这都是属下的错啊!”
汉王激动的扶着蒙禹的肩道:“蒙先生切莫这样说,蒙先生事事都已料定,都是本王妇人之仁,优柔寡断错失良机,才让先生的苦心经营付之东流,还让先生受苦了!”蒙禹微微笑着摇摇头道:“殿下,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只要殿下还活着就好,否则殿下若有什么不测,属下才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汉王苦笑道:“蒙先生切莫再自责了,若是本王一早听了蒙先生的话,又何至于此,这一路出京往返行来,本王与人斗,与天斗,与时间斗,到了现在也有了些领悟,这也许就是天意吧。若不是蒙先生临走前为本王留下的妙策,本王又如何还有这一争之力和保命之法。”
蒙禹笑笑道:“殿下本就英明,只是这天意之说,切莫再有,从来事在人为,姜太公怒踩占卜出大凶之兆的龟甲而胜了牧野之战,若一味笃信天意,又何来周朝八百年基业?只要殿下还活着,就还会有机会的。”
汉王点头道:“若不是蒙先生预先提醒,本王在奉天殿中或许还真就当着众老臣的面拿出父皇的传位遗诏来一搏了,那如今本王就只剩在诏狱中等待毒酒赐死一个下场,只是本王还是不明白,你给本王的第三策韬晦待时,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汉王压低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数月之内还要变天?”蒙禹神秘的一笑,凑到汉王耳边小声说道:“属下对杨寓说云顶玉芽有毒,其实根本就没有毒,给他的解药,也没有任何问题,这都是为搅乱他们的视听而已,其实真正的手段,是属下安排人在太子吃的肉里加了慢性毒药,本来,照属下推算的,太子好吃肉,这慢性毒药的药效应是近日就该发作,却不想,半年前太子妃开始严格控制太子的饮食,每日只让他吃一点点,还以吃素为主,这药效就要慢了许多了。”
汉王惊讶的看着蒙禹道:“太子府戒备森严,这你是怎么做到的?”蒙禹笑笑:“这还得多谢马云送来的那本《人事》,里面便有太子府管事贪墨和误伤人命的证据,属下稍加利用,那人敢不从命?”
汉王微微皱起了眉头,事到如今,他不会再顾忌什么手段高不高明,他心中担忧的只是那个他所在乎的人,会不会也一起中毒了?蒙禹自然明白,微微一笑道:“殿下放心,太子妃早已长期吃素,那毒只有太子自己吃的肉里有,太子妃不会有事的。”
汉王惊讶的看着蒙禹,这是自己的心事也是自己最深的秘密,蒙禹怎么也会知道的?蒙禹笑笑道:“陛下曾下令让东厂彻查殿下与太子妃的过往,所以,属下也大概猜测到了一些,也才明白殿下的苦衷。”
汉王尴尬的低下头道:“蒙先生,对不住了,因为本王的一点私念,让你的苦心都付诸东流了。”蒙禹笑笑道:“不,殿下,这才是属下真正愿意全心全意投效的原因,属下虽一直单身,但并非没有过情爱,若是有可能,属下也愿意用一切换回与那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
汉王一愣,这才想起认识这么久,蒙先生从不近女色,他原以为是蒙先生洁身自好,也从未去打听过他的过往,现在想想,自己真的对蒙先生关心的太少了,汉王不由得一阵内疚,却见蒙禹已经洒脱的笑笑道:“所以,殿下从今日起,便该韬光养晦,静待时机!殿下手中的遗诏也自会有重见天日之时!”
汉王点头道:“多谢蒙先生,以前是本王太过迂腐,现在本王想明白了,再有机会,绝不会再心慈手软!只是适才杨荣说,希望蒙先生能替朝廷效力,会先让你领五品官衔外放三年,蒙先生不如就先答应他,等到时机成熟时,再回京帮助本王。”
蒙禹笑笑摇头道:“殿下好意属下心领了,只是若是属下经殿下劝说后接受官衔外放,那恐怕殿下就连三天都等不到了!”汉王一惊道:“怎么会?!”
蒙禹苦笑道:“殿下还不懂这些政治老手的心术么?几位老大人是不会让我有再次襄助殿下的机会的,授官外放,不过是一个圈套,我若应允,他们便有了向当今皇帝证明殿下不臣之心的佐证,我恐怕还没有走出京师就已经命丧黄泉,而殿下也已经在诏狱中死无对证了。”
汉王自然也明白了,点头说道:“这倒是本王疏忽了,那蒙先生不做官也罢,本王这就让他们放蒙先生回乡,让先生做个田舍翁他们总没话说了吧?”蒙禹洒脱的笑笑说道:“多谢殿下好意,可惜,从被抓进来那天起,属下就注定是不可能活着走出皇宫了,在我教殿下召集老臣逼宫之后,便更是必死无疑!”
汉王忽然疑惑的问道:“本王回京进府的时间仓促,也没来得及问清楚,蒙先生又没有犯法之举,他们凭什么能去本王府里把先生抓来的?”
蒙禹平静的说道:“是我自愿被抓的,在贡品中下毒之事,也是属下自己告诉杨寓的。”汉王惊讶道:“蒙先生这又是为什么?”蒙禹平静的回道:“属下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也知道自己能还做的就是给殿下留下一条生路,所以,就和几位老大人做了个交换,只要殿下平安无事,属下便自裁谢罪。”
汉王大惊失色道:“原来是蒙先生用身家性命换了本王平安?”蒙禹笑笑道:“以属下的身份,自然不够交换殿下的,所以属下还交出了汉王府大部分在京师的暗中势力和原先布置好的种种手段,所以,还请殿下恕罪,如今在这京师之中,殿下已是一无所有了!”汉王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只是沉痛的说道:“蒙先生,本王哪里值得你以死相报啊!”
蒙禹洒脱的笑笑道:“属下自然有以死相报的道理,都说士为知己者死,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信任之谊,此为其一。其二,太子主和,殿下主战,乍看,大明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再战,其实不然,大明若是想要长治久安,永为中国之主,就必须打掉四周环视之敌,要知道,我们在休养生息之时,敌人也在凝聚力量,我们长久不战,国富却兵疲,一旦边关有变,必将措手不及,甚至亡族灭种!所以,属下甘愿一死,换殿下活着去为大明天下征战!铁血大明,是在异族统治中崛起,就注定了要和异族征战到底,唯有铁血不屈,才是大明立国之本啊!这也是属下后来才明白的。”
汉王重重的捏住蒙禹的臂膀,一时哽咽着说道:“蒙先生,你终于懂父皇和本王的用心了啊。”蒙禹点点头继续说道:“是的,以前属下不懂,也老让殿下用属下提出的平和之策,可现在想想,属下那七条平和之策,都是在为那三条征战杀伐之策做铺垫的。殿下谨记,现在的唯一要务,就是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
汉王忱挚的说道:“不,本王拼着不要这个亲王的爵位,也要换先生平安,本王这就去求皇兄或者去求皇嫂,本王愿意削职为民,换蒙先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