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洛雪客气答道:“请问薛医师可在府上?”
妇人依着门,一脸不耐烦打量众人:“找错地方了。”
顾洛雪神色焦急说道:“我朋友身中奇毒命悬一线,还请劳烦通禀薛医师,请他施医赠药。”
妇人白了顾洛雪一眼,边说边关门:“没长耳朵啊,都说了没姓薛的人,而且这里也不是医庐。”
羽生白哉救人心切,上前一掌推开门,妇人踉踉跄跄摔在地上,秦无衣进了医庐顿时满脸疑惑,悬壶济世之地该窗明几净,井井有条才对,而眼前这处房屋灰尘满地,窗户被厚厚油纸遮掩,屋内光线昏暗,传来阵阵霉臭的味道,怎么看都像一间荒废多年的房子。
屋中支有一口锅,旁边蹲着的壮汉正在劈柴添火,柴火噼啪作响,锅中不知在熬制何物,味道刺鼻难闻,墙角杂乱无章堆砌着叠叠潮湿的草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弥漫整个房间。
壮汉见妇人倒地,火冒三丈提起柴刀冲到站在最前面的秦无衣面前,凶神恶煞大喊:“你们都是什么人,跑到我家里作甚?”
秦无衣都没正眼看他,环视房屋一圈,靠北面的墙体斑驳,依墙而立的是一排竖柜,被分隔成横竖均等的抽匣,乍一看犹如纵横交错的棋盘,每个抽匣上都刻有小字,只是年代久远很多字形已模糊不清,秦无衣辨认出其中几个。
火炭母、墓头回、连翘、佩兰、威灵仙……
秦无衣很快明白这是用来装草药的匣柜,至少这里曾经的确是医庐,刚想到这里,被壮汉扶起来的妇人破口大骂。
“说来找什么姓薛的医师,我说没这个人,他就推我。”妇人抓住羽生白哉衣襟发泼,“走,跟我见官去。”
羽生白哉懒得理会,与秦无衣对视,神色颇为失望焦急:“是柳长清说错了地址还是我们找错了地方?”
秦无衣默认摇头,这里很久以前应该是医庐,不过已经荒芜太久,但面前悍妇与壮汉绝不会是薛修缘。
顾洛雪视线落在壮汉手里的柴火上,表情有些诧异:“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壮汉低头一看,露出鄙夷之色:“没见过木头吗?”
秦无衣也循声望去,壮汉手里柴火有一指厚,表面平滑可见朱漆底色,外侧有边框,雕饰花卉祥云图案,木板上刻有一个笔酣墨饱的“相”字,不像是寻常木材。
顾洛雪似乎想到什么:“其他的木板呢?”
壮汉指了指熊熊燃烧的柴火,满不在乎说道:“烧了。”
顾洛雪大惊,连忙从火堆里抽出一块烧焦的木板,制式和周边雕饰与壮汉手中木料相同,残缺的板面上刻有一个“则”字。
“没错,就是这里!”顾洛雪掷地有声,“此处正是薛家医庐。”
羽生白哉重燃希望:“你确定?”
顾洛雪点点头,指着木板:“这是一块匾额!”
秦无衣恍然大悟,但还是不明顾洛雪为何如此肯定,“这块匾额与薛修缘有关?”
顾洛雪满脸惋惜之色:“先帝欲赐薛修缘太医首辅,想要将其留在宫中,薛修缘辞官不受,先帝便亲笔赐匾。”
羽生白哉问道:“一个则字,一个相字,先帝到底亲笔书写了什么?”
顾洛雪脱口而出:“医良则相。”
秦无衣一听,再次看向顾洛雪手中残缺不全的匾额,神色惊讶无比。
羽生白哉疑惑不解:“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秦无衣淡淡说道:“良相治国平天下,救民于水火,良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相医并论,可见先帝对薛修缘评价之高。
试问天下谁得到如此无上殊荣,都会将匾额高悬于门庭,彰显后世,恐怕也只有薛修缘不屑一顾,将其丢置一旁任由蒙尘,御笔匾额最后竟被当成柴火烧掉。
顾洛雪一脸正色,亮出大理寺腰牌,持刀的壮汉与叫嚣不止的妇人顿时脸色大变,怯生生埋头不敢出声。
“你们损毁先帝御笔真迹,可知是死罪!”
夫妇二人一听,吓的六神无主,扑通一声齐齐跪在地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废弃的木材。”
“此宅乃是薛家祖传医庐,你二人并非薛家人,为何冒充主人?”顾洛雪沉声询问,“难不成是你们谋财害命,鹊巢鸠占?”
妇人连忙摆手:“官差明鉴,我们夫妇只是受人之托在这里打理照料。”
“受何人之托?”顾洛雪冷声问道。
壮汉丢掉手里柴刀,惊慌失措说道:“一月前有个老头找到我们夫妇,让我们到这里负责烘焙草叶,熬制膏药,临走前支付了一半工钱,另一半要等到送膏药的时候再给,还专门叮嘱屋内草叶不可见光,那老头出手阔绰,却没留下姓名,兴许各位官爷要找的是他。”
顾洛雪:“你怎么知道我们找到就是那个老头?”
“里屋内堆有很多杂物,草民清理时看见有牌位,上面的名字都姓薛,所以草民猜测,老头也该姓薛。”
“既然知道,为何刚才故作不知?”
妇人诚惶诚恐答道:“雇佣我们夫妇的老头举止怪异,再三叮嘱若有人前来寻问,一概否认不知,我推测老头应该身有官非,所以不想惹祸上身。”
羽生白哉追问:“老头现在身在何处?”
妇人战战兢兢答道:“去终南山采药。”
“可有说何时归还?”顾洛雪心急如焚。
壮汉摇摇头。
“送膏药时再给另一半工钱。”秦无衣冷声问道,“这么说,你们知道老头在终南山什么地方?”
妇人与壮汉对视,欲言又止,分明是有所隐瞒。
秦无衣双目如刀,刚上前迈出一步就被顾洛雪挡住,她知道秦无衣的手段,就连戍边番在他手中都得吐露实情,何况是两名市井夫妇。
听这对夫妇言谈,提及的老头很有可能就是薛修缘,他的下落关系到聂牧谣的安危,只要能让他们开口,秦无衣绝对不会在乎这个屋里多两具死尸,只是顾洛雪见夫妇之前虽然蛮横,但穿着简朴想必也是穷苦人家,并非是大奸大恶之辈。
顾洛雪收起腰牌,声音也随之缓和:“我朋友身患重疾,需求薛医师医治。”
壮汉迟疑良久,叹息一声:“我夫妇二人家徒四壁,家中还有嗷嗷待哺孩儿,在此日以继夜劳作就为赚取钱财养家糊口,老头临走前说过,若有人上门探访一律回绝,更不能将他下落告之他人,否则他不会支付另一半工钱。”
顾洛雪将心比心也不为难二人,从身上掏出钱袋递给妇人:“这些钱财足够两位贴补家用,算我替薛医师先行支付劳酬,还恳求二位有好生之德,告之薛医师下落。”
顾洛雪将钱袋塞到妇人手中,表情诚恳柔和,而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秦无衣衣角,生怕他再上前一步。
妇人犹豫半天,终于开了口:“终南山的南梁梁脊有重阳观,道观后山溪谷有间茅屋,老头就住在那里。”
获悉薛修缘下落后,众人打算立刻动身启程,从医庐出来,聂牧谣气息微弱,此去终南山路程不近,而且地形险阻,道路崎岖,羽生白哉担心聂牧谣再经受不起舟车劳顿。
羽生白哉将聂牧谣送到顾洛雪手中:“你们送牧谣回去修养,我快马先行赶往终南山求薛修缘出山。”
秦无衣面色冷静说道:“薛修缘有意避世,你即便找到他也未必能求得动他。”
羽生白哉一脸决绝:“那我就把他绑回来。”
“连御笔匾额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何惧生死,你绑他回来只会适得其反,救人与否全在他一念之间,他不肯医救的人,你就是用他性命相胁也无济于事。”秦无衣撩起氅衣,看见聂牧谣面色如纸,沉着说道,“妖毒渐深,即便能请回薛修缘,一来一回怕会误了时机,她身在妖毒再发作几次恐性命堪虞,还是带上她一同前往终南山。”
顾洛雪忧心忡忡:“我怕牧谣姐坚持不到终南山。”
秦无衣主意已定,转身上马车时又说了那句晦暗难明的话:“她有九条命,用了两条,还剩七条,怎么也够撑到终南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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