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柳长清说到只有薛修缘能医治聂牧谣时,顾洛雪会露出惊慌之色,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怕说的就是薛修缘,他能妙手回春亦能万劫不复,把聂牧谣交到这样的人手里,秦无衣都不敢去细想到底是祸还是福。
“我朋友命悬一线,还望薛医师能施以援手。”顾洛雪焦急万分说道。
薛修缘根本不理会,盛了一碗汤药浅饮一口,细细品味一番后露出失望的表情,将整壶药倒在屋外,调配一副汤剂温火重新煎熬,然后拉着薛南坐到椅子上,即便他样貌扭曲难以分别喜怒,但对着薛南时,秦无衣发现薛修缘目光充满了柔和慈爱。
面前是垂垂将死的聂牧谣,但薛修缘始终视若无睹,动作轻柔仔细拆下薛南脚裸的裹布,为其伤口重新换药,薛南的腿伤不轻,看伤口愈合程度便知受伤的时间不长,但秦无衣眉头微微一皱,薛南说腿伤是采药时摔伤,但那分明是被利器所伤的创口,若不是薛修缘医术高超,她这只脚恐怕根本保不住。
等薛修缘为薛南包扎好伤口,才不耐烦招呼顾洛雪送聂牧谣过去,也不问病情始末,直接将手搭在聂牧谣手腕上,刚触碰到聂牧谣脉象,薛修缘顿时一惊,整个人霍然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扣住聂牧谣手脉发出欣喜若狂的大笑。
羽生白哉与秦无衣面面相觑,不知薛修缘反应为何如此之大,薛修缘伸手掀开氅衣斗篷,聂牧谣受到灯火刺激,妖毒再一次发作,完全失去心智,发狂般向薛修缘扑去,好在被一旁的羽生白哉控制住,聂牧谣距离薛修缘近在咫尺,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赤红的双瞳充满嗜血的暴戾,不断张合的唇齿似乎想要咬断薛修缘脖子。
“薛某一生辨毒无数,近至中原远到西域诸国,各种毒物无一不识,都收罗于毒经之内,想集天下毒物于一书,待到薛某百年之后,这本旷世毒经便能流传于世,可美中不足独缺了东瀛土蜘蛛的蛛毒,薛某还以为有生之年难圆此憾事。”任何人见到这样的聂牧谣都会被吓到,可薛修缘非但没有惧怕,反而笑声比之前更大,如同怪物一般的聂牧谣在他眼里却像是看到世间最罕有的珍宝。“没想到上天垂怜,竟将天下最珍异的奇毒送到我面前,此生无憾,此生无憾!”
顾洛雪松了一口气,虽说薛修缘正邪难辨,可医术的确是登峰造极,仅仅把脉便能获悉聂牧谣所中何毒:“可有解治的办法?”
薛修缘不假思索答道:“还来得及。”
羽生白哉心急如焚:“恳求薛医师起死回骸。”
薛修缘说道:“现在就赶回长安,去义宁坊里的万年居,找店主贺康。”
“贺,贺康?”羽生白哉一怔,听万年居这个名字也像是医庐,但不知道薛修缘让找此人的原因,惴惴不安问道,“难道贺康能解妖毒?”
“他不会医治病患,更别说解天下异毒。”薛修缘松开聂牧谣的手。
“不会解毒……”顾洛雪越听越茫然,“那,那找他有什么用?”
“万年居是长安城里最好的寿坊,做的寿棺都是用沉阴木,当然价格自然不菲,你们能送她进山来找我,想必绝非是泛泛之交,备一口上好寿棺全当最后心意。”薛修缘云淡风轻,围着聂牧谣走了一圈,面带笑意说道,“现在去定寿棺,还来得及等她断气。”
羽生白哉大骇:“难,难道就没有办法医治?”
“这种蛛毒奇异,与寻常毒物截然不同,一不凝血,二不蚀脏,三不损腑,随蛛丝延至患体,附宿于血脉之中,靠吸食毒患精血为生,但凡中蛛毒者畏光喜暗,心智狂戾,嗜血无度,最奇异之处在于,蛛毒能防备解毒之物,若不能对症下药,此毒会在心口交织成网,服用的解毒汤药越多,珠毒的毒性越大,直至最后绞碎心脏,所以,治与不治,她最终都难逃一死。”薛修缘点点头说道,“而且,这还不是此毒最霸道的地方。”
顾洛雪追问:“还有什么?”
“身中蛛毒会在三日内彻底发作,此毒会经髓入脑,毒烬患体心智,操控患体吸食人血,到那时,患体神虽亡却形尚存,如同傀儡般被蛛毒控制,五官感知全无,不辨善恶不分是非,二十日后沦为行尸走肉般终日靠猎食人血为生的怪物。”薛修缘越说越兴奋。
秦无衣冷声问道:“你视医如命,如今面前有罕见异症,你既无力医治,为何还这般欣喜?”
“她在我眼里与死人无异,我只需等到二十日后蛛毒入脑,她就变成令人谈虎色变的吸血怪物,届时即便你们不杀她,自然也有人会杀她,然后我就能从她身体中获取毒血研习。”薛修缘指着桌上毒经,毫不避忌回答,“这本毒经集天下毒物之大成,天赐蛛毒于薛某,此等幸事难道不该欣喜?”
秦无衣终于明白,聂牧谣的死活在薛修缘眼里终不及蛛毒珍贵,看着薛修缘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秦无衣好几次想拧断他脖子,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回想起能知天下万物的柳长清,既然他都说唯一能解妖毒的只有薛修缘,想来薛修缘一定有过人之处。
“有人说你能解此毒。”秦无衣冷冷问道。
薛修缘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解不了。”
薛修缘明显有所隐瞒,他那一闪而过的迟疑变成羽生白哉最后的希望,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只要你肯出手医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薛修缘冷笑一声反问:“薛某一生淡泊,不追名逐利更不敛财贪功,你有什么能给我的?”
羽生白哉能看出薛修缘的隐瞒,秦无衣同样也能看出来,只是薛修缘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歹毒无常,而是他生死无惧,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很难在他身上找到其他弱点,所以秦无衣的视线望向还坐在椅上的薛南。
“既然你对万年居的寿棺推崇有加,那我就备两副,一副留着安葬我朋友,另一副……”秦无衣舔舐嘴角,剑眉挑起冷冷盯着薛南,“另一副送给她,我朋友生性喜欢热闹,我为她找一个伴,免得此去黄泉太孤单。”
秦无衣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丝毫戾气,但薛修缘却大惊失色,笑意凝固在他脸上,不断抽搐着眼角护在薛南身前,他一生医人无数,见过太多大奸大恶之人,但比起秦无衣,这些人都少了他身上的那丝杀意。
秦无衣端起茶壶,涓涓茶水入杯,氤氲的雾气像是在他脸上蒙一层冰霜:“茶满我就送她上路。”
薛修缘见过秦无衣出刀,知道他这个人和他的刀一样干脆,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薛修缘沉声道:“你杀了小女也无济于事,不是我袖手旁观,而是救她的机会微乎其微。”
“无论是上天摘星揽月还是下地府刀山火海,白哉都义无反顾。”羽生白哉朗声道,“还恳请薛医师指一条明路。”
秦无衣无言,专注的看着桌上茶杯,高抬茶壶的手稳如磐石,茶水已过半杯。
“土蜘蛛的毒稀异,不可化解只能以毒攻毒,世间能克制此毒的唯有天尘花,此花毒性威烈无匹并有吸食其他毒物的功效,若用天尘花入药,便能清除她体内蛛毒。”
顾洛雪走到秦无衣身前,刚好挡在他与薛南之前,知道秦无衣言出必行,生怕茶满秦无衣会动手,急切催问:“天尘花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