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想与将军闲聊,可将军却处处恭维迎合。”武则天并未因季元宏的言词而喜,“本宫不是贤达更不是圣人,如今境遇不是天命眷顾,而是本宫一点点斗来的。”
季元宏生怕自己再说错话,不敢轻言,埋首垂听武则天继续说下去。
“初入宫时,本宫还只是五品才人,入宫没多久,天不作美太宗龙御归天,本宫被遣去感业寺为尼,本宫心有不甘便与天斗,结果不想本宫胜了天又重入宫闱,接下来就是和萧淑妃斗,把她斗到了冷宫又来了王皇后,本宫没有夺位之下心,她却有取本宫性命之意,到最后本宫赢了。”武则天停顿良久,叹息一声道,“若告诉将军,本宫从来不想与人争斗,只是身边不断有苦苦相逼之人出现,本宫迫不得已去应战,将军可信?”
“末将不敢质疑太后。”季元宏战战兢兢道。“太后无论说什么,末将都铭记于心,深信不疑。”
“哎,将军也不肯在本宫面前说句实话,你信本宫所说不是发自肺腑,本宫问将军,在世人眼中本宫可是贪恋权势,只手遮天之人?”武则天忽然加重语气,“本宫只想从将军口中听一句实言,将军只需回答是与不是,若再口不对心,本宫治你欺君罔上之罪!”
季元宏额头渗出冷汗,嘴角蠕动半天:“是。”
武则天淡淡一笑。
“虽有无知之辈诋毁太后,但太后还是受万民敬仰,太后神威又岂是匪民所能明白。”
“这不是诋毁而是事实,本宫就是贪恋权势,也就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武则天语出惊人,让季元宏吓的不敢抬头,“本宫从未有过与人争斗之心,本宫不想斗不代表本宫不会斗,在这深宫中斗了几十年,从五品才人斗到如今的太后,本宫的敌人现在都长埋黄土,现在回想其实本宫并未忘记入宫时的初衷,当年为了活下去,现在也是为了活下去,本宫一生树敌太多,除非独掌乾坤否则早就被他人算计,不是本宫贪恋权势,只是本宫想活下去。”
“太后现在权倾天下,大可高枕无忧,再无人敢与太后争斗。”
“自有文史开始,初可到武王伐纣距今已有千年,但凡有权势就一定有争斗,这高墙深门的大明宫将本宫圈禁了数十年,本宫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倦了,瞧不出这里到底有什么好,可宫墙外却有不少人想着如何入主此地。”武则天环视大明宫,神色威严道,“只要这大明宫还在,争斗就永不会停歇,本宫斗了大半生,和人斗与天争至今还未输过,剩下的后半生想必也要继续斗下去,大明宫在本宫眼里并不大,却是社稷根本所在,本宫将大明宫全权交托给将军,还望将军能身先士卒,恪尽职守。”
季元宏朗声道:“末将愿为太后肝脑涂地,誓保皇宫固若金汤。”
“将军快快请起,本宫向来恩威并重,将军自接管皇城防务以来,兢兢业业,如霆如雷,本宫甚为满意,一直想对将军有所赏赐。”武则天从地上扶起季元宏,“听闻将军在灵州时,与岭南经略使易锦良之女有婚约,可事后却未闻将军喜讯,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不瞒太后,易公之女在成婚前逃,逃婚……”季元宏声音黯然。
“前些日子本宫还在宫里见过此女,聪慧可人颇有她娘几分神韵,与将军若能成百年之好倒不失为一桩美事。”武则天轻描淡写道,“如若将军愿意,本宫亲自为你赐婚如何?”
季元宏一听大喜过望:“太后圣恩末将无以为报。”
“近日宫中是非不断,等再过些日子一切尘埃落定后,本宫择一吉日为将军下诏赐婚,下月初五是黄道吉日的金匮,相书有云,婚者女子用事,宜嫁娶,所作必成,所求皆得……”武则天说到此处黯然伤神。
“太后为何事烦忧,末将不才请命愿为太后分担。”
“本宫刚才想起,先帝便是在金匮之日封本宫为昭仪,当年之景恍惚就发生在昨日,一转眼先帝已西游极乐,独留本宫还守着这大明宫。”武则天幽幽道。
“先帝与太后伉俪情深,恩爱无双令世人羡叹,先帝驾鹤仙游定能感知太后此番深情。”
“本宫与先帝之情绵长如水,深厚似山,先帝独游极乐,本宫心中所痛无人能明。”武则天神情伤感,叹息一声道,“本宫近日多有夜梦先帝,每每醒来孤寂之情溢于言表。”
季元宏忧心忡忡道:“太后如此挂念先帝才会夜有所梦,末将担心长此以往太后会思念成疾。”
“本宫打算近日静处悼念先帝,先帝在位时喜静,本宫担心兵甲戾气会冲撞到先帝龙魂,大明宫内苑的麟德、长安、仙居、拾翠四殿,撤出所有禁军。”武则天神色笃定,郑重其事道,“以百步为界,没有本宫懿旨,一兵一卒都不得越界靠近四殿。”
“谨遵懿旨。”
武则天话音刚落,就见上官宛如急匆匆上了紫宸门,看她神色严峻就知有要事。
“婉儿因何事如此惊慌?”
“回禀太后,裴相病危呕血不止。”上官婉儿踌躇不宁。
武则天大惊:“何时的事?”
“今早,派去为裴相诊治的太医回来禀告,说……”上官婉儿犹豫不决。
“说什么?”武则天心急如焚。
“说是裴相病入膏肓,怕是大限将至。”
“多事之秋,若裴相撒手人寰本宫独木难支,快,快传本宫懿旨,让太医署所有人前往裴相家中,日夜照料诊治,若裴相有恙,众太医陪葬!”
上官婉儿摇头道:“太医说裴相是劳心国事,导致旧疾复发,已伤至肺腑难用汤药,太医署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已,已告知裴相家人,准备为其操,操办后事。”
“裴相劳苦功高,为社稷鞠躬尽瘁,本宫不能让裴相为国事劳作而亡,去,去本宫寝宫取新罗国进贡的那支千年参王,给裴相送去为其续命。”武则天对上官婉儿说道。
“取,取参王?!”上官婉儿大吃一惊,“那支参王乃天地奇珍,有延年益寿的神效,太后气虚体弱,元气虚极,当年先帝为太后专门命新罗举国搜寻方才找到唯一千年参王,若赐予裴相,太后万一……”
“本宫当然知晓参王能延命续脉的神效,裴相是社稷肱骨之臣,能救裴相一命,莫说一根参王就是倾尽天下之力本宫也在所不惜。”武则天主意已定,不由分说转头看向季元宏,“裴相于你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的举荐,你即便是璞玉也难有光耀之日,你随宦官去寝宫取参王亲自送到裴府,代本宫转告裴相,让其安心养病,本宫即刻下诏召天下名医入京诊治。”
季元宏听闻裴炎病危也是痛心疾首,领命谢恩后连忙随同宦官前去取续命参王。
武则天站在城楼上心力交瘁:“多事之秋,所有不好的事全都聚到一起,裴炎若是撒手人寰犹如本宫断臂。”
上官婉儿在一旁欲言又止,武则天久未闻其声,转头见上官婉儿愁眉不展,似有事犹豫不决不敢提及。
“还有什么事?”武则天察言观色,深吸一口气,“但说无妨,本宫还经受的起。”
“韦玄贞流放钦州,出城后婉儿便命人前往截杀,派出去的人未能回来复命,奴婢担心事有波折,便再增派人手驰援。”上官婉儿战战兢兢道,“刚才派去的人回来。”
武则天泰然处之:“出了差错?”
“派去的人回禀,在半路山林寻到韦玄贞一行人踪迹,韦玄贞的家眷崔氏以及四子韦洵、韦浩、韦洞和韦泚全都被杀身亡,包括随行押送的兵将以及第一次派出截杀的人无一生还。”上官婉儿低声道,“未,未寻得韦玄贞尸首,推测其人已逃逸。”
“嗯。”
武则天点头应了一声,反应出乎上官婉儿预料,心知武则天对韦玄贞恨之入骨,若不是碍于皇室脸面早将韦玄贞千刀万剐,现在韦玄贞逃脱,武则天非但没发怒反而表情平淡。
“奴婢立即派人四处追查韦玄贞下落。”上官婉儿想将功补过。
“不用了,由他去吧。”武则天声音平淡如水。
“奴婢担心韦玄贞逃脱后会散布谣言,有损太后威严。”
“他活不长,想要他命的并非只有本宫,落在他人手中相信韦玄贞更生不如死。”武则天一脸平静,“那人倒是帮本宫除去心头恨。”
“指示韦玄贞弑君谋逆的主使!”上官婉儿反应过来,但脸上疑色不减,“奴婢有一事不明,既然韦玄贞受人指示,为何太后不将其缉拿严刑逼问,让其交代出幕后之人。”
“你也太看得起这条丧家之犬,韦玄贞不过是一枚随时可舍弃的弃子而已,他根本接触不到幕后主谋,刑讯也无济于事,从他口中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此举反而会落人口实,说本宫大兴酷狱,失德失政。”武则天神色精明狡黠,“此事交由刑部去查办,婉儿就无须再插手,只会刑部一声,韦氏在流放途中遭遇草寇贼匪,被劫财害命,着刑部追查匪患。”
上官婉儿心领神会:“奴婢会去死牢寻几名死囚顶罪,也让刑部有个交代,剿灭之后再公告天下,免得污了太后圣名。”
“甚好。”武则天点点头,取出一样东西交予上官婉儿,“替本宫走一趟,将此物交给他,以他才智见到此物定会知晓本宫用意。”
待上官婉儿双手毕恭毕敬接过东西领命退下,武则天才移步下了紫宸门,季元宏处事滴水不漏,即便奉命前往裴府送参王,也没忘记武则天交托之事,武则天入了内苑发现禁军不留一兵一卒,悉数撤离。
武则天屏退宫女宦官,走过空无一人的殿前石阶,心如止水拨动手中佛珠,嘴里细细念着波若心经。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来到麟德殿前,手中佛珠停下,伸手推开殿门,武则天望向殿内时嘴角露出晦暗难明的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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