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送了。前路自己把握。」左嚣最後说。热闹了一个春天的书房,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变得很安静。每天都对坐於书桌前,学习钻研封印术的爷孙两人,都已经离开。人走之後,满屋的书,都不能填满那种空荡。书桌上打着一束窗光,在光圈之外,平放着一本已经合拢的书。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曾被翻阅,此刻也缄默在强光不及之时。正是姜望最後读的那一本。封面上写着:。作者是,左丘吾。……离开楚境之前,倒是见到了虞国公。他穿着常服就来了,截路於长空,也不说别的,径递来一个食屉:「迫於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人家的威胁,专门给你做了一屉‘净意神定糕”,感觉要抵挡不住天道的时候,就吃一个,多少能缓和些。一共九个,省着点吃。」姜望接过食屉,轻轻嗅了一下,笑容灿烂:「好香!」屈晋夔道:「多了没有。」又补充道:「多了也没用。」於是行礼,於是告别。姜望孑身挂剑,踏风而行。人们说天人走向天道的过程,是「见道」、「得道」的过程,天资绝世的天人,在这个过程,走向亘古永的强大。在姜望的感受,天人走向天道的过程,是溺水的过程。失去情感,失去一切。在抵达终点的那一刻,就杀死了自己。现在倒也不是死前告慰之时,不存在什「及时行乐」、「最後疯狂」,他可不觉得自己会死,不认可必然失败的结局。而且即便被天道吞没不可避免,明日就要死去,他的自由也是向上,不是向下。独自离开楚国的姜望,带着左嚣为他设计的半成品的封印图,意欲镇封第二重天人态的。这名字当然寄托了长辈美好的盼望。却也只能是半成品。第二重天人态本就比第一重天人态更强,更难封镇。再加上左嚣只能自外而内,在不能触动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具体接触第二重天人态,只能通过姜望自己的感知描述,来做设想构建——这当然是谬以千的。这些天姜望除了不间断地学习封印术,就是不断研究自己的第二重天人态,让自己能够完整剖析它的所有细节,力求让左嚣有更准确的认知,从而更有针对性地创造封印术。现在也只能说,道阻且长。的推演,越到後面越进展艰难。所以左嚣连亓官真都请来——当然不是真的让亓官真把天人状态当病治了。而是有一些危险的想法,想要嚐试。比如能不能像剜疮一样将天人状态剜掉……亓官真是请来为姜望保命的。最後也是行不通。天人状态又不是身上生出一个瘤,或长了一个疮。而是修行者在某个阶段,踏入奇妙的境界,靠近了关乎於天道的永真理。把姜望剥皮拆骨,也拆不掉这天道的青睐。一直以来世人都公认,最擅长封印术的乃是阳国皇室。而旧阳姞姓皇族,是青帝姞厌倏的後人。此君是远古八贤之一,曾日夜巡游於人类领地,使无数不得超凡的普通人,免於邪祟侵害。更开创了独属於人族的封印术,并在此基础上发展以弱驭强的驭兽术。日游神夜游神的神话传说,就是从她的事迹演化而来。後来的人族修行者,在封印术、驭兽术上,都奉她为祖。也就是这两道修行都没落了,第三十七章 平安镇.不复辉煌盛景。阳国也覆灭,姞姓皇族现世无存。这位同时是「封印之祖」、「驭兽初祖」的「东方之祖」,才渐渐地淡化了存在感。作为继阳国之後的东域霸主,齐国的确在某个时间段,自陈继承了阳国遗产,还说自己是故阳正朔呢。但真正第一时间瓜分阳国,「食阳而肥」的,仍是当初的「日出九国」。当然,曾经显耀东域、争雄一时的日出九国,六国已为齐国所灭,剩下的旭、昭、昌三国,也都俯首称臣。说一句「旧阳之珍,尽齐人府库」,并没有太多问题。就连昔日太阳宫,也成了现在的稷下学宫。不过多年战乱、累有国灭之後,旧阳皇室秘法,大多失传。青帝嫡传的封印术,更是早就零落。整个齐国,还真没有哪位擅长封印术的宗师,能够说在封印术上比左嚣更强。这也是一开始左嚣要把姜望留在楚国解决问题的原因。现在经历了一个春天,在楚国仍未能解决天人态的威胁,那也理所当然地要去嚐试其它办法。齐国是肯定要走一遭的。如果时间允许,旭国、昭国、昌国这几个「故阳正朔」,姜望也不会错过。不过他没有立即往东边走。东域的事,写一封信就可以了。安排起这些事情来,重玄胜可比他灵活得多。最强的封印术传承,乃是青帝传承,这一点所有人都承认。但在勤苦书院当代院长所着的,他一再强调——古往今来最强的封镇,如今还屹立在现世,乃是中古人皇所创造。它便是「长河九镇」。烈山氏炼龙皇羲浑氏之九子为九镇,长河自此清晏,安分了数十万年。在左丘吾的评述,长河九镇是最伟大的封镇奇观。只是说烈山氏与羲浑氏曾坐而论道,并肩作战,後来却杀其九子炼九桥……这件事情的酷烈,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它的伟大。左丘吾在着作中,援引诸多史料,验证长河九镇在封印术这一领域不可撼动的伟大地位,也详细论证了长河九镇对後世封印术的影响。姜望虽是才履足封印术领域,不是很能理解长河九镇在封印术中的意义,却也仰之弥高。所以他离楚後的第一程,是洛国。更准确地说,是洛国附近的长河第一镇——囚牛桥。称名为「水上之国」的洛国,自然靠水吃水,国内经济以河获为主,一直以来都没有什存在感。直到某一任国君忽然「开窍」,在一次宴席上,酒酣耳热,举杯高呼:「水族岂非水产」?当时吓得群臣俯身,歌女都忘了唱歌。但自此之後,洛国就半公开的开始了水族奴隶生意,迎来了经济畸形繁荣的时期。後来甚至与庄、雍「三足鼎立」,弱是弱了点,在「国库丰盈」这件事情上可不输太多。历来无论是雍欺庄,又或庄伐雍,都不能忽视洛国的存在。可惜好景不长。自前些年被庄高羡没头没脑地打击了一顿,洛国国势就有些一蹶难振——姓庄的倒是完成了与龙君的一部分交易,可惜没有等到报酬,就匆促地死在长相思之下。他们的交易,自然也随之长眠。但洛国所遭受的打击,却没有就此停止。水族奴隶生意本就是被明文禁止的。在当前备战神霄的大环境下,人族高层更是要维护现世稳定,尤其注重安抚水族。古老的盟约被一提再提,水族为现世稳定所做出的贡献,也一再被确认。长河龙君甚至被请进了天京城,大景天子姬凤洲与之对饮赏花。洛国脚下踩着的带着第三十七章 平安镇.警告意味的虚线,就变成了杀机凛冽的实线。日子也艰难起来。这些事情姜望当然也关心过,太虚阁员没有干涉现世事务的权柄,但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第一次在清江水边救下那名贝女,是的的确确在那个时候,看到了过往认知的世界,与真实世界的「不同」。有人在那时候问他——「你又知道什历史?」此後他也常常问自己——你看到的,真的是真相吗?有生之灵对世界的认知,从怀疑开始。姜望默默观察洛国的事态,也支持了人族水族古老的盟约。现在过洛国而不入,径上了囚牛桥。作为羲浑氏的长子,「囚牛」二字,在中古时代也是个响当当的名号。即便是龙族被逐、大量信息被抹除的现在,作为「人族正经」传下来的,也提了这位龙皇长子一笔。说他「奢侈无度,生性Yin邪,好靡靡之音。淩辱诸部,屡误大事。」但是在姜望刚刚读过的,左丘吾也顺笔提了几句囚牛,说他「通音律,性温和,有良行,得诸方敬。」批词曰「长河九镇,首镇用其德,遂能久安」。就连敖馗那厮,也曾在大骂敖舒意之时说过,囚牛宽仁擅乐……如今几十万年都过去,究竟哪个是更真实的囚牛,也许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