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白了她一眼,将她推开,淡淡地道:“今天是成亲前第十一天,还是可以见的。”
谢东篱淡然的面上有一丝喜色一闪而逝,他的目光越过唐海嘉,落在比唐海嘉高一个头的盈袖面上,温言道:“袖袖,陛下有旨,可以将忠贞国夫人和辰郡王移到庄子上养病。——我就是来宣旨的。”
盈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笑道:“陛下真是体贴。我刚才还在想这事儿呢。娘和小磊的病都不算严重,但是这里却有痘疹病人,一个不好,染上痘疹就大发了。”
元应佳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对谢东篱道:“是谢副相向皇祖父请的圣旨吗?”便也拱手道:“那我也进宫请旨。——在自己家的庄子上住着,总比这里好。”一边说,一边急匆匆走了。
东元国在京城郊外设了临时医房,就是担心城里人多密集,有了这种传染病,传染得快,所以把染了病的人移到城外住着。
除非有特旨,被大夫确诊得了疫疹的人是一定要去这临时医房的,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
当然,临时医房里面平民百姓和达官贵人住的地儿是不一样的。
平民百姓数十人一间大屋住着,达官贵人一个人可以住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饶是如此,有些人还是宁愿在自己的庄子上住着,不肯住到这临时医房里面去。
盈袖自从知道元应蓝住在沈咏洁和小磊隔壁,心里就在打鼓,琢磨着有什么法子可以搬走,或者是元应蓝搬走,或者是沈咏洁他们搬走,总归是不能跟他们住得太近。
对于盈袖来说,这一世最重要的人就是她弟弟和娘亲。
如果这两人有个闪失,她就觉得自己白白重活这一遭了。
这样想着,她对谢东篱就越发感激。
谢东篱看着盈袖感激的样子微微一笑,道:“沈夫人那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你先回去,我送他们去庄子上。”
盈袖执意不肯,道:“我没事的。总得看着他们在庄子上安顿好了,我才放心。”
谢东篱往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见她眉目清明,面色白腻,两颊有着淡淡的红晕,一点憔悴都看不出来,更看不出有生病的迹象。
“嗯,那就一起去吧。”谢东篱点了点头,转身往旁边的院子去了。
盈袖看着沈咏洁和小磊被人用春凳抬了出来,脸上盖着白巾子。
外面的阳光刺眼,照在他们脸上会不舒服。
临时医房的管事过来问盈袖:“请问大小姐要不要带两个会服侍的医女过去?我们这边有备用的医女,都是跟着太医院的太医学过的。”又说:“太医是不会进屋子给他们诊治配药的,里面服侍的人还是要靠懂医的医女,给外面的太医说清楚病情发展,太医才好酌量配药。”
谢东篱看了看盈袖,问道:“你想要她们跟过去吗?”
盈袖自己也是懂配药的,知道这件事,确实要懂医理的人才能做到,就道:“还是去两个吧。”
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最好。
家里虽然有服侍的丫鬟婆子,但是出水痘这种病,也有很多别的需要顾及的地方,不是单纯的会服侍人,就能照顾得了传染病的病人的。
而且还有太医跟过去服侍,跟太医熟悉的医女就更重要了。
谢东篱见盈袖同意了,便没有再说话。
临时医房的管事便将先前分在这个院子里的两个医女叫了出来,让她们跟着去盈袖家的庄子上。
一行人从临时医房里出来,走上了往庄子上去的路。
上了大路,他们才发现从城里来的大车小车和轿子实在太多了,都是络绎不绝往临时医房送医的人群。
盈袖在车里看见外面这些人脸上都是焦急无比的神情,叹了口气,对谢东篱道:“……这一次的疫疹来势汹汹,不知道会怎样……”
谢东篱闭了闭眼,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情形,道:“这一次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不过,你会没事的。”
他睁开眼,静静地看着盈袖。
一向冷然犀利的目光里盛满盈盈暖意。
盈袖对他微微一笑,伸手想握住他的手,可是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低声道:“……你也要保重,还有十一天……”
“你记得这么清楚?”谢东篱低沉的嗓音十分有质感,听得人身上痒酥酥的,如同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在心上。
“我当然记得清楚了。”盈袖偏一偏头,看着他笑,“我数着日子,等不及要嫁给谢副相呢!”
说得这么坦荡,谢东篱又觉得不像是真的,身上有些燥热,心里无端有些烦闷,他别开头,看向车窗外的情形,抿了抿唇,道:“看前面堵得厉害,我下去看看。”说着,掀开车帘跳下车,往前面行去。
谢东篱是以副相的身份出来的,带着的随从侍卫有不少,都在他身周给他开路。
排在他们前面的车一阵骚动,慢慢让开一条路,让他往前行去。
盈袖在车里托着腮,着迷地看着谢东篱的背影。
他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袍,腰间系着宽宽的犀牛皮腰带,头发束在头顶,戴着玄色官帽,走在前面,越发显得背阔腰系,身高腿长,轩然清华中还带有几分肃杀。
这个背影,盈袖越看越欢喜,晶亮的杏眸不由眯了起来,脸上慵懒的神情如同一只猫。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喵”叫。
低下头,看见小喵居然从车帘下钻了进来,卧在她脚边,抬头看着她。
“小喵,你怎么来了?”盈袖心里一动,想起那一天,就是小喵带她去家里外院的马场,才发现小杏的异样。
“喵!”小喵又朝她叫了一声,声音很是急切,而且站了起来,腰背拱成一个弓形,连毛都要炸起来了。
盈袖马上站了起来。
砰!
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从后面冲了过来,一下子撞在她的马车后头!
盈袖飞快地抓住马车上的扶手,让自己稳定下来。
小喵也被这股冲力撞得在地上翻了个跟斗,顺势从车帘下方滚了出去。
“惊马了!惊马了!”有人在车外大声喧哗起来,“让开!前面的人快让开!”
盈袖想起沈咏洁和小磊的车就在她后面,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忙从车里跳了下来。
只见后面的车倒了一长串,伤者无数。
盈袖大急,忙要冲过去看沈咏洁和小磊怎样了。
采桑和采茵一起拉住她,道:“大小姐别急!让奴婢去看看吧!夫人和小王爷身边也有丫鬟婆子!”
沈咏洁身边那个会功夫的婆子为了救护沈咏洁,被撞得晕了过去,被人从车里抬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医女抱着一只黑猫下了车,对盈袖道:“是小王爷的猫吧?”又好脾气地笑道:“大小姐,病人身边不能有这些猫猫狗狗的。”
盈袖忙将小喵接了过来,发现这猫不知怎地,居然晕了过去,忙将它托给采桑,道:“放车上去,看着些,给它喂点水。”
采桑应了,自去料理。
盈袖便问那个下车的医女,道:“我娘和小磊没事吧?”
那医女回头对车里道:“夫人,大小姐问您有没有事呢。”
“没事。袖袖,你没事吧?”沈咏洁的声音虚弱地传了出来。
盈袖的心顿了顿,忙道:“没事,我没事!娘您好生养着!”
很快有人抬着担架往这边赶,陆续有人被从车里抬了下来,担架上血淋淋地,看着伤得不轻。
谢东篱听见后面的喧哗,回头一看,见有几匹马红着眼,正不断往盈袖那辆车后头撅蹄子狠撞,忙回头走了过来。
也没见他飞跑,但是他身边的随从侍卫却发现谢副相眨眼间就离他们好远,再回神发现他已经回到刚才那辆车前了。
谢东篱一手搭在盈袖的大车车辕上,刚刚还在极力要往前冲的大车立时停了下来。
盈袖回头,正好看见谢东篱缩回手,忙道:“刚才是怎么了?”
“不知道,我去看看。”谢东篱冷冷地道,往盈袖车后行去。
后面的几匹马的主人见是一个大官过来了,忙扑过来跪着求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大人!大人!小的不是有意的!小人的妻儿生了病,要赶着送去临时医房,可是这几匹遭瘟的畜生突然发了疯,小人勒不住它们!”
那几个人摊开手,给谢东篱看他们手上纵横的血痕,都是被马缰绳勒的。
谢东篱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盈袖跟过来,见了这幅情形,叹气道:“算了吧。——五哥,我没事,家人也没事,他们也不是有意的。”
谢东篱侧头看了看她,颔首淡然道:“既然你不追究,就算了,也算是积福了。”说着,他对那几个马主人抬手道:“姑且念你们救人心切,下不为例。”说着,放了他们离去。
前面也有受伤的人,盈袖回头,只看见又有几个担架抬了过去。
“算了,我们从那边小路去庄子吧。”盈袖指了另一条路,“不然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谢东篱点点头,让盈袖上车,又对沈咏洁和小磊那边的大车点点头,道:“按大小姐说的路线走。”
那边的人也上了车,顺着盈袖说的路,拐到小路上,一路往盈袖家的庄子上行去。
这是沈咏洁陪嫁的庄子,里外都是她的人,现在还多了元宏帝派的侍卫,临时医房派的医女,以及太医院的太医。
谢东篱刚走到庄子门前,就见有快马驶来,对谢东篱道:“谢副相,陛下急召副相入宫,南郑国有特使前来!”
谢东篱看了看盈袖,“你一个人能应付吗?”
“没事,都到我家了,哪里不能应付?”盈袖笑了笑,让谢东篱跟着宫里来传旨的侍卫直接回去了。
盈袖一直留在庄子上,看着里里外外的人都安顿好了,又四处巡查了一遍,见万事大吉了,才又回到沈咏洁和小磊住的院子里,隔着窗子对里面道:“娘、小磊,你们住着,过几天我来看你们。”
屋里传来沈咏洁有气无力的声音:“不用了,再过四五天就好了。娘一定在你成亲前回家。”
跟沈咏洁先前说的话差不多。
眼看天色已晚,盈袖就不回去了,在这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跟沈咏洁和小磊隔窗告别之后,才启程回京城。
今天是九月二十八,离十月初八她出嫁的日子,还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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