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上春耕, 第一批运粮的车队在冰雪初化的时候已经启程上路。
前后有整十驾马车一块儿在野地里行着。有些并列成排的车夫坐在车前面, 手拢在衣袖里头, 缩着脖子聊闲天打发时间。
“走惯了修好的路,现在行在这泥地上可真是不舒坦。”
“可不是, 不知什么时候把这段路也给修了,来回时间都能省去一大半。”
“听说是约莫今年底可能会动这块,我估摸着最晚明年总也是要动的了吧?”
车夫里面有一个高个浓眉的,年纪约莫是三十左右,看着老成干练。这人名叫做圣, 出发之前特别收了管事的嘱托, 此时心里是有些主意的,他笑着插话进来, 略微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要我说,保不准这路上半年就能动了。”
一行人就这修路的事情有说了一阵,直到走到天黑才找了地方扎寨下来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又立刻启程,到了中午才算是到了烁的地界上头了。
却没想到还没等真的进入烁,就看见那边有一小队人裹着厚皮毛骑着马过来,背上也都背着东西,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
两拨人马一撞见, 俱是停下。
原来阳这边的车夫已经觉得自己部落的出来的着急了, 却没想到烁那边也等得焦急, 怕他们这边送粮食晚了, 正好派人出来想来商议催促呢。
这下刚好,于是烁那边刚出来的人便又陪着阳的车队一起往回走。回程这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里头,圣便找机会和烁那边的人搭话。
“你们这粮食不够吃吗?”圣问。
去年底之前送了一波大的,想来应该不至于不够吃才是。
烁那边管事的人打了几句笑哈哈,只说是怕这边耽搁了。仅有一人忽然嘀咕着说:“那要看谁了,有的人多的吃不下,有的人半饥半饱着呢。”
那人说得小声,圣听得有些不真切,再看说话的那个人当下已经是被同伴斜了一眼噤了声,便不再追问这个,只将那嘀咕的人的长相给记住了。
等到了烁,卸了货,却没有东西能立刻装上车,少不得要留在这里住两天再返程。
车夫们早就习惯了留宿,在烁这边也有两件空房给他们暂时歇脚,这会儿便一个个都熟门熟路地寻了过去,将自己的行礼放下。
圣稍微修整了一番,自己便出门去寻摸了一会儿,见着几个孩子,有几个脸蛋白胖,剩下许多却看着黑瘦,裹着的衣服也差得许多。圣心里越发有了数,等瞧见前头嘀咕抱怨的那人,稍一思索就凑上前去搭话。
随便从时节聊到粮食,几句话就打开了话匣子,并且互相通了姓名,知道哪个人叫黑。
“我们部落月月往你们这儿送粮食送盐,你们日子总不至于过得太差,想来是人人都过上好日子了,哪里像我们这样大冷天的来回奔走只为个糊口啊 。”他语气透着几分认真,仿佛真这么一回事似的。
黑听了他的话却透出十二分的不服气来,他道:“怎么会人人吃得饱?别说其他人家了,我们家也就吃个六七分饱罢了,冬天过得没甚滋味。”
“怎么会呢,”圣疑惑不解地说,“那么来回运送粮食呢。”
“怎么不会,运来的粮食又不是我们直接分了,那都是要经过上面分配的,上面自然自己先吃饱了再说,这等习气已经不是一月两月了。”黑脸上有些愤愤,蹲在墙角说话时却忍不住左右看看有没有来人,见没有人才继续往下道,“我这还是和上头有些近的,有些远的根本还不如我呢。”
圣越发露出不解的神色来,“多干活挖矿石不就成了?我们这边粮食管够,多挖就多换。”
“今年也是有多挖的意思呢。”黑说,“然而就算是多挖了,粮食也不能多平摊多少到我们头上,力气活他们不用干,好处他们的倒是占去了打扮!”
“这可真是太胡来了,”圣做出义愤的模样,同黑说,“在我们那儿就出不了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小管事的还是做大官的,田间地头什么时候少了他们的身影?就说我们首领她还时在医馆给人瞧病呢,大家个个都要做事的,哪里有坐享其成等着别人干活自己采收的道理?这不是把你们当作奴隶了么。”
奴隶二字有些刺痛了黑的耳朵,他叹了一口气,“虽现在还不至于,但我看早晚有那个意思的。”
“谁干活谁吃饭,”圣又说,“这普天之下到哪儿都行得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