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没有睁眼,更没有说话。
旁边收拾屋子的丫头也埋深了脑袋,尽可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陵少爷平日里风来火去的性子,根本不会说这种酸歪歪的话,现在就这样子,可真是让人害怕。
然而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徐陵自己一点也不在意。
他只知道,那时候他抱着鲜血浸染了半截衣裙的少女,感觉自己好像也快要死掉了。
明明受伤的是眼前的女孩子,可是他的左胸口却好似被钝器闷闷地砸得疼,一下又一下,抽尽他浑身的力气。
尤其是昨天那老大夫一开口,说是否无碍得看能不能熬过退热的时候,他只恨不能替少女挨那刀箭。
昨晚在梦里,他梦到少女面色发白,就连嘴唇也好似枯萎的蔷薇,失去最后的血色。吓得他一身冷汗惊醒,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就奔了过来,好在大夫说已无大碍……
回想这几日,徐陵好似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在怕什么,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当方才天歌问到的时候,他才会那般坦诚心意。
人世无常,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只能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勇敢说出不敢说的话,勇敢去做不敢做的事。
所以对方才的坦诚,他不会羞怯,也不会后悔。
……
……
尽管出了行刺那样大的事情,但徐芮处理得当,再加上天目山的事情本就瞒着众人,所以除却绕香园有些沉重之外,整个百花阁倒是一如往日。
天歌在绕香园树下的太师椅上躺了一会儿,便见给花师们上完香课的徐芮带着红菡过来。
一见天歌悠哉躺着,徐芮轻啧一声,“林老板今儿个铺子开张,连我的花师都给拐跑了,怎么自个儿这会儿却躺在我这院子里躲起懒来了?”
知她说的是翟秋云,天歌以手作扇挡着日光,笑道,“我又不喜欢那些漂亮衣服,自然是以制香为重咯。”
徐芮才不信她这话,走到跟前说起正事来,“秋香的材料已经制备好了,你可要去看看?”
“看就不必了,你都已经去过,我再去可不就是浪费时间么。对了,我先前改好的联名香的方子,可让人送去朱记和苏记了?那边怎么说?”
“苏记自是没什么话好说;送到朱记的时候,那朱老爷子还没说什么,朱大老爷倒是先指手画脚起来,谁曾想正巧外头有人说朱家老二回来了,朱老爷子便再顾不上旁的,直接递还香方,让咱们看着办就行。”
“二老爷?”
天歌闻言微微睁眼,抬手挡着强烈的日光,猛地坐起身来,“可是朱家那个书生?”
“你倒是清楚。”
徐芮有些诧异,“这朱二老爷是朱家如夫人柳氏所生,柳氏出身书香之门,所以教养的孩子颇为聪慧,深得朱老爷子喜欢。不过朱二在外游历已有两年,如今方才回来临安,按理说你才来临安没几个月,怎么会知道他?”
怎么会知道?
许是因为昨儿个听到了“诗文侯爷”的消息?
魏安身边招揽了很多考不上云阳书院,但却亦有口舌之威的书生,其中有一位在众人中颇为出众,财力也颇丰的江南书生,便是姓朱行二,出自朱记脂粉行。
具体的名字是什么,她没记太住,但是“朱二”这个称呼,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正是这个人,将安平侯和卢光彦拉拢在了一处,差点让魏宁死在西南。
当初在卢府,她被囚于小院,卢光彦来寻她的时候,中途便有人前来通传,说是安平侯身边的谋臣朱二求见,所以她对这个名字记得极其清楚。
此前忙着徐家的事情,她完全顾不上思虑上都之事,然而侯茂彦的到来,还有先前安平侯的事情,让她终是将思绪放回那些往事上。
若她没有记错,这个时候,那位朱二,已然到了安平侯身边。
想到这里,天歌的眼神中微微泻出几分冷意。
“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愣?”徐芮见天歌不语,不由出声问道。
谁曾想天歌闻言却是突然站起身来,连她的话也顾不上回答,便往外头跑去。
“林花师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也不听人说话。”
红菡看着很快消失的人影,替自家小姐抱怨道。
“罢了,下次再见问问就知道了。不管他,我们进去看看归姑娘。”
徐芮说完,抬脚进了绕香园的客房。
……
……
一出百花阁,天歌便直奔揽金阁。
揽金正在对镜涂抹养颜的脂膏,一见窗户外头蹦进来一群人,手微微一抖,给眼角涂上了一大块。
感受到揽金的怒气,天歌忙不迭举起双手,坦白道:
“我就是想抄近路翻个窗户,没想带这么多人一起来的,说好了,他们我可不认识。”
“……”揽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下去。”
天歌正在错愕,只听身后传来几道声响,先前跟在自己身后跳进屋里的人挨个儿跃了下去。
揽金转过身去,拿帕子小心地将眼角多出来的脂膏擦掉,这才起身走过来。
“你这是学的什么坏毛病,放着大门不走,偏跟褚流那家伙学翻窗。”
“你那窗户破着洞,明摆着就是给人留路,我不走可不是浪费了你的好心?”
揽金暗骂一声褚流。
都怪那家伙回回走窗户,那么大片的琉璃窗都极难烧制,如今新的还没有做出来,他只能让窗户空着,着人在外看守。
本是为了防着褚流再乱来,谁曾想越防,爬窗的人却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揽金说话就没什么好声气,“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再让人跑一趟。”
天歌一喜,“可是归家的事情有眉目了?”
她没有想到,揽金阁的速度会这么快。
揽金轻哼一声算是默许,“天目山的事情,褚流应该跟你说了吧?他追到了潘府,但要归云岫性命,要抢香方的人,却不是潘炳涵。”
“那是谁?”
“潘炳涵的那些人手,也不过是为人帮忙。出钱买凶的,乃是朱家二公子,朱成德。”揽金道。
昨个晚上,内鬼被查出之后,畏于责罚便什么都招了,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幕后之人竟然是朱家那位书生老二。
真是人不可貌相。
“朱家乃三大脂粉行之首,为求香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倒也说的过去。”
天歌听完揽金所说,却是摇了摇头。
“不,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第一点,朱二为什么会认识潘炳涵,甚至能说动潘炳涵出手帮他?第二点,一册小小的香方,真的有那样的必要,累动揽金阁和府军大将的人一起动手?”
“若是十几年前,朱记行首的位子还没坐稳,想要用归氏香方来稳固位子还说得过去,可是如今朱记已经是三大脂粉行之首,哪里还有必要再去夺归家的香方?”
天歌说完这些之后,看向揽金。
“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我今日来特意要告诉你的——朱二之志,不在生意经营。他的心思,在朝堂。这个书生,是安平侯魏安身边的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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