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的揽金还在咳嗽,云仙在旁念叨着递酒,忽然天歌好似忽然明白了揽金反常的原因。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开始的。
寻了多年的人,忽然就这么陡然放弃;喜欢了多年的口味,忽然就这么变化;带了多年的面具,忽然就这么毫无理由地丢弃。
这些所有看上去没有关联的事情,仔细思索起来,却都有着同样的关联。
而这最终的连接点,都是一个人。
一个本以为死去,却依然存在于这世间的人。
在自己进入暗道之前,揽金到底看到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天歌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这些都跟自己的舅舅蒋云山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可是天歌却觉得有些地方依旧不太对。
既然是寻找多年的朋友,不管是生出误会还是彼此无法认出,最重要的不该是出口解释化解矛盾,最终相识相聚么?
可是如今遇到阻碍,揽金的态度倒像是带着几分赌气,跟姑娘家置气一般。
这念头一起,天歌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个可怕骇人的猜测在她脑海中炸裂开来。
尽管难以置信,但当过往的种种联系在一处,一切好似全部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多少年来如一日的寻找与等待,多次楼阁之上的酗酒与宿醉,所有的执著都在对方明明活着却不愿意相见的选择中化作不满气恼与绝望。
如果她的猜测不错,那么揽金对于云山先生别样的依恋和如今判若两人的气恼与漠然,都来自于那别样的情愫与疯狂的念想。
望着再一次伸出筷子去夹麻辣肘子的揽金,天歌纵然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却也忍不住就这样任由揽金自我置气下去。
上前两步,她伸手夺过揽金的筷子,顺带着将麻辣肘子和酱辣烧鸡一道连盘端起,反而将甜藕莲子与鲫鱼豆腐汤推到他面前:
“吃不了辣的就莫要吃。宋婶这么些年口味改过,都已经不再进辣,你在临安和姑苏待了这么多年,却还想捡回原来的习惯?况且就算想重新练出食辣的本事,也不带这样一口两口就能变回来。”
揽金没有想到天歌会突然如此,一时间有些发懵发愣。
旁边的云仙亦是觉得意外,不过比起揽金来,他此刻到底反应更快一些。
是以尽管不知天歌口中所说的宋婶是谁,却还是眼疾手快的在天歌收盘的时候,将勺子和备用的碗筷拿了出来给揽金换上。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吃不得辣就莫要勉强,就算是想要换换口味,也不能陡然就这样刺激味蕾,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今儿个添一点辣,明儿个加一点辣,这一日日下来到最后,便也能跟被敌人一样无辣不欢了。”
云仙一句句的说着,然而揽金却没有看他,只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天歌,默然不语。
“民以食为天,祭好了五脏庙,才有力气做别的事情。你如今可不是自己一个人。”
说完这话,天歌将食盒收拾好,拎着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转身出了花厅。
她没有再多说别的话,也没有再去看揽金。
但她却清楚的知道,话里的意思揽金能明白。
有些人在生命中的确重要,但若是看开了,却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人这一生,终究是要为自己,为身边的人,为身上肩负着的责任与使命负重前行,而非因为某个人,就自甘堕落自暴自弃,忘记了自己的价值和存在的责任。
望着突然离去的少年,搭腔的云仙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不过他也没想着去问,且不说那少年人与他不熟,就是相熟的揽金也不见得会跟他说实话。
想到这里,云仙不由有些无趣的摸了摸鼻子。
谁曾想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动作的揽金却忽然间从他手中拿过筷子,加了一块嫩豆腐放入口中,又啜了一口鱼汤。
“这么些年没有喝过香满楼的鲫鱼豆腐汤,如今一尝,竟是比过去还要鲜美。”
赞美完之后,揽金再次一言不发的对付起面前的食物,云仙则在旁边就这么摸不着头脑的看着,直到他吃完最后一口,然而优雅地放下勺子用素巾拭了拭嘴角。
直到这时,云仙才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小桌对面的椅子上,直勾勾的看着揽金,一脸严肃:
“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以往不明白的东西罢了。”揽金神色淡淡。
“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云仙颇有几分不依不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能让从来不摘下面具的你,也舍得露出这张脸来?”
别人不知道摘下面具意味着什么,可云仙却清楚得很,是以这句话问得斩钉截铁,好似要看穿到揽金的心里去。
面对云仙近乎逼问的质疑,揽金再没有似先那般动怒。
他看着云仙几许,忽然笑了出来:
“当初罩上那东西,是因为这张脸只会招惹祸端。可是如今我既然身为堂堂揽金阁主,掌管着整个江南最大的势力,露出真容来,又能如何呢?”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云仙并没有笑,反而神色更为凝重。
“那云仙公子说的是什么呢?你我已经十三载未见,姑苏临安虽近,但却不代表任何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曾经的自以为是,可莫要在岁月变换了之后还原模原样的往头上套。”
如果说前面的话只是漠然,那么此刻的言论就有些刻薄诛心。
“你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揽金轻笑一声站起身来: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意思,我也不想知道云仙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当真顾念往日的情分,后日一早我启程回返临安,作为老友来送我一趟便罢。其余的事情,我想你我都过了少不更事的年纪,也该知道什么事情做得,什么做不得。”
云仙抬头看着揽金,最终沉默一刻,点了点头:
“好。”
“既如此,我便先不奉陪了。容后那一千两银子,我会让人送去香满楼。”
说完这句话,揽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徒留云仙一人望着面前的空碗盘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