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几道黑影从大金使臣居住的使馆闪过,如一道看不见的疾风,卷起街角的落叶。
一场宫宴,是属于赴宴者的殊荣,也是紧绷精神劳心费力的应酬。
回到府中的大理寺右卿冯允谦吃完宵夜,心满意足地泡在浴桶当中,享受着此刻难得的轻松与畅快。
今夜宫宴罢去,明日大金使臣便会与百官一道上朝,很多事情就不像往日这般轻松了。
打了个哈欠,冯允谦倚靠着桶壁,想着一会儿要去何处歇息。
再过几个月,便是他知天命的年纪,朝中像他这般大的官员,不少仍屈居人下,甚至这些年参加州试的学子里,也有比他年纪更大的举子。
能如他这样不足五十便爬升此位的,整个大周朝中,掰着指头也能数的过来。
更何况如今他儿女双全,府中夫人知书达礼,前不久他还新抬了一个姨娘,正是风姿绰约的年纪,知情又知趣。
想到这里,冯允谦便又舒坦了几分。
他的上峰大理寺丞韩平已经到了告老的年岁,若非周帝留着,这位子早该空出来了。
不过这倒没有关系,韩平如今年纪的大了,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一年两年的,若是周帝再不放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到时候接手韩平位子的人,无非是他或者左卿池清。
想到池清,冯允谦面上的笑意便敛却不少,不过很快,屋内却传出大笑之声。
只有活人,才有与他竞争的可能。
一个人如果死了,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守在门外的侍从听到自家主子的笑声,当即在外关切:“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笑声戛然而止,传来颇为惬意的咕哝:“再添些热水来。”
侍从闻言,当即应了一声,推门进来提着屏风外的桶便往厨房那边快步行去。
风声寂寂,没有人留心到一闪而过的影子,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屋内发生的动静。
不多时,侍卫提着一桶热水而来,然而刚到近前,便吓得手一抖,将满桶热水泼洒在地,惊愣地连热水烫脚也毫无知觉。
半晌之后,一道惊呼从屋内传出:
“来人啊!大事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呼号之声伴随着侍从捂脚单腿跳走的滑稽动作,惊扰了本已陷入沉睡的大理寺右卿府邸,让这寂寂黑夜,重新燃起灯火,映得那满浴桶的殷红血水和滚落在地的瞠目脑袋更加骇人。
……
翌日,上都街道的戒严显然比平日更加严密。
往来的百姓敏锐的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快便有消息灵通的人道明缘由。
昨夜一夜的功夫,城中三人被悄无声息断头取命。
除却在朝为官的大理寺右卿冯允谦之外,还有一名养马监的饲马者,以及西城根脚下卖豆腐脑儿的老板。
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出奇一致的在同一夜以同样的方式丧生殒命,说是巧合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周帝刚刚坐定龙椅,本该交由刑部处理的事情,因为牵扯上了大理寺,便径直落到了胡承修头上。
谁曾想不等胡承修领命,便有人提出质疑:
“冯大人的死法,倒是让微臣想起了前些年的几桩旧案。”
此话一出,登时有人反应过来,再看胡承修的目光,便有些不大一样。
那桩旧案是什么,不提倒还好,一提便使得场上众人都不由身子一颤。
当年新朝甫定,周帝位登大宝,但朝中臣子除却北地从龙之臣,更多的还是前齐旧臣,对新政新君自然有颇多不满。
尤其是将在周帝任命年方十二的小儿胡承修领罗刹司司正之位,独从皇令不属三省六部十六卫二十八司之后,朝中的非议之声霎时间达到了顶峰。
甚至有前朝旧臣私下联合准备罢朝抵制。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众人约定罢朝的前一晚,最先提议罢朝跪请的三位老尚书全部丧生。
等到众人依照计划在往常上朝的时间来到宫门外,准备齐齐跪下罢朝逼迫的周帝收回成命的时候,只看见宫门口三颗脑袋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各个睁着眼睛满脸惊恐的看着前来赴约的同僚。
那些撩袍欲跪的朝臣们膝盖闪了闪,却终究还是稳稳的站定,绕过那三颗脑袋,朝着金銮殿中一步一步走去。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对罗刹司的存在提出质疑,也没有人敢对那小小的恶魔少年提出非议。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避免与罗刹司起冲突,当然,也畏惧与这些戴着鬼面的白衣人打交道。
十几年的功夫过去,当年的孩子已经长成大人,多年来的相安无事,让众人差点忘记了当年这桩事的存在。
直到此刻再次有人提起。
众人朝着说话人看去,抱着同情与悲悯的神色。
提出质疑的人是大理寺左卿池清。
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在当年那桩事出的时候,尚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小子。
可这个当年连上朝资格都不曾拥有的人,却是惨死罗刹司之手的礼部尚书赵敬文的门生。
这些年来,随着池清一路官运亨通,与胡承修之间的矛盾,也愈发不遮不掩。
但此刻听闻他在这样的场合提起当年旧事,众人却是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
当年凶案既成之时,陛下都没有罪责那少年,如今时隔多年,又哪里会再重论当年事?
奈何池清是个执拗起来一犟到底的,只持着玉笏站出一步:
“按我大周律,关涉四品及以上官员,事由刑部问审,大理寺复查核审,还请陛下以律法为准,将此事交由刑部与我大理寺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