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嘈杂难眠。
罗刹司搜遍上都巷道,惊起狗吠声声不止,而沉寂的深宫之中,大周的帝王亦辗转难眠。
无人敢扰帝王的美梦,但养心堂的后院之中,却已经有人拍响了林神医的房门。
“做什么做什么!吵死了!”
被惊醒的林回春骂咧着起身,睁着朦胧双眼怒气冲冲开门。
养心堂中的伙计同样被这拍门声惊醒,只是一看见那白衣鬼面的打扮,顿时缩着脖子将打开的屋门关上。
也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满腔怒气的林神医终究带着药箱跟着离去。
这头林神医前脚出了门,后脚整个养心堂都开始沸腾。
没人知道这深夜请医所为何事,自然也没人知道,一向王侯亦不惧的林神医缘何舍了安眠,沉默着随罗刹司的大人离开。
而与此同时,有人匆匆赶至使馆之外,对着罗真耳语几许,很快便听得后者敛目聚神,下令诸人提起精神,加强巡视护卫。
拎鞭归来的佐努望着使馆外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守,扯下布条将左臂上的伤口缠裹起来。
然而约莫半刻钟过去,料想中的换防不仅没有到来,反而守卫巡视的频率变得越发高,一次又一次的走动,使得他竟是寻不到间隙进入使馆。
坐以待毙向来不是他的风格,既然没有机会,那就只能自己创造机会。
念及此处,佐努从树上无声摸下,朝着与使馆相反方向的民宅行去。
罗刹司的巡街依然在继续,但一连快两个时辰过去,眼见便到五更天,搜寻无果的众人难免有些浮躁。
就在这时,忽然烟卷雾腾,随之而来的还有哔哔拨拨的声响与刺鼻的焦味,不多时,一道火舌冲天而起,映亮黎明前黑暗天空的小小一角。
“不好了!起火了!”
不知是谁率先出声,顿时惊扰了巡城的守卫,就连不远处守着使馆的罗刹司众人也不由被那突如其来的大火吸引,一时间分散了注意。
就在这当口,一道黑影自使馆后墙闪入,轻车熟路的往厢房的方向奔去。
当罗真注意到手下众人都被那火光吸引,甚至开始窃语的时候,他不由重咳一声,提醒众人集中注意:
“打起精神!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紧了!”
待众人凛神归位,罗真这才再次向那火势升腾的地方看去。
那位置距离大金使馆并不算远,再加上巡城的弟兄们已经发现,此刻火势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旺盛。
从发现到扑灭大火,算起来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但罗真却知道,这场火势一起,今日早朝整个罗刹司都会被放在上面炙烤。
现实里的火容易扑灭,但人心之中积郁多年的火苗得到了释放的机会,哪里会这么容易就熄灭呢?
它们只会越烧越旺,直到将想要吞噬的东西完全毁灭。
……
东方渐白,今日的金殿,也正如罗真所猜测的那般,异常热闹喧嚣。
一众老臣似是终于得了机会,施展起唇枪舌战的功夫,在御前大开杀戒。
早在冯允谦的命案闹出时,便在殿上直击罗刹司的大理寺左卿池清率先参奏:
“微臣听闻,昨夜罗刹司于城中搜贼,狗吠不绝于巷,闹得满城百姓无法安眠,直到方才臣等进宫,罗刹司的那些人依旧在街上巡查,甚至连微臣的车驾都要检视才能走安华门。微臣倒是想问,罗刹司有独立于刑部和大理寺办案的权力固然无可指摘,但这般扰乱百姓生活,讽疑朝中百官,弄得整个上都城中人心惶惶,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
若在以往的时候,池清进言撕胡承修,众人决计不会将轻易掺和进去,只隔岸观火瞅着两人在御前交战,但今日可就不一样了。
正如池清所言,原本百官进宫直接从安华门经过,直到在内宫门外,才需要下车经受内宫侍卫确认入宫。可是今日,他们的车驾刚到安华门,便被罗刹司的人拦住,直言需要查看马车之后才能入内。
忽然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哪个心里能舒坦?
尤其是那些心里对胡承修早有怨怼的人,如今听到池清参奏,自然亦是附议踩踏。
“核查进宫之人,本就是内宫侍卫的职责,罗刹司这般越俎代庖,是否有些过分逾矩?再者查看马车,难不成是怀疑我们这些朝臣与歹人勾结?”
“微臣还听闻今晨来兴街突生大火,烧了整整半间宅子,火灾当时有人看见不少罗刹司的人在那宅子附近,得亏没有伤到人,若是真闹出命案来,加起先头那三桩,咱们大周可不给金人看了笑话去!”
“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歹人,竟能惹得罗刹司如此大费周章,怀疑朝中百官不说,甚至连全城百姓都要怀疑,若这样计算下去,怕是整个上都城的人,都在胡大人的怀疑之列了。”
“这些年来罗刹司逾矩之事还做的少么?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先头淮西府军大将陆昧陆大人递折子,不也提说过当初胡大人将他绑起来私自调兵驰援临安之乱?得亏临安是真有反贼,如若不然,那可不是三言两语便解释得清的。”
一人接着一人,一句接着一句,嘈嘈杂杂纷纷扰扰,然而过来过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话:
罗刹司抓的歹人是谁?
抓歹人为什么要扰民?
罗刹司在安华门外核查朝中文武过分逾矩,且不是一次两次。
还有最离谱的——罗刹司引起来兴街火灾,罗刹司恐有反意。
最后得出结论:
罗刹司司正胡承修要给解释,向满朝文武赔罪,请求周帝削弱罗刹司职权,最好废除罗刹司以免后患无穷。
侍立在旁的内监总管刘恒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帝,见他面色越发黑沉,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昨夜大金使馆的命案之后,陛下除却见了胡承修之外,还召来制香司的喻佐大人密谈许久,等到歇下的时候,已经快到四更天。
每日早朝在卯时二刻,除却更衣收拾的时间,仔细算起来陛下连一个时辰都没有歇息够,更罔论昨夜在榻上,陛下一直翻来覆去不曾安稳,晨起更是面色阴沉。
然而殿上百官似是分毫觉察不到那玉旒之下的帝王神色,越说越起劲儿,甚至最后又将当年胡承修杀害三位尚书大人的事情拉扯出来。
正到酣畅时,忽然一道碎裂之声传来,惊得众人齐齐愣神看去。
王案之上的青瓷花瓶此刻已然化作碎片,在众人脚下裂开,碎瓷宛如水中浮萍,摇摇晃晃颤颤巍巍。
“说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