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隐隐怀疑,是因为卢公子在那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昨日郭子君放出那些话,卢公子固然生气,却还没到失态的地步。
而且他也早已预料到被诋毁的林家小儿会想法子澄清,所以当今日中午,有人放出昨日诗会实情的时候,卢公子并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就算真相如是,对已经先入为主的百姓来说,这些话也只是无力的狡辩。
毕竟人们最关心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而是他们愿意看到的东西,愿意相信的东西。
但很快,卢公子便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因为随之而来消息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夸张,甚至就像是不顾一切的抹黑与污蔑,而且矛头所指,好似并不是被牵扯其中的宁馨郡主,相反是明明受了辱的自己。
这种至深敌意,让卢公子在第一瞬间想到了当初醉韵楼的那个眼神。
而好巧不巧,今日最初传开的消息,也是对那个林家小子最为有利。
但很快卢光彦又否定了自己的这种猜测。
诚如眼下罗刹司已经插手此事,就算林家小子再有能耐,也决计无法在罗刹司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
事涉皇家郡主清白,以林家小子的聪明,不会看不出捅了这个马蜂窝之后的恶果。
为了往他身上扣屎盆子咬死他,把自己乃至整个醉仙楼赔上,这么做真的值得么?慕寒山那个老油条又会同意吗?
而且,他思前想后,也记不起来自己曾经得罪过这样一号人。
但是放眼整个上都,又有谁真的会恨自己到这个份儿上呢?
卢光彦想到了姬修齐,可是又很快否定。姬家事事依从皇室,哪里敢污蔑即将定亲的郡主殿下的清白?
这一夜,卢公子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不知怎得,他总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但理性的的分析却又告诉他,这件事根本不可能与林家小子有关。
在这样纠结中,卢公子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熟悉的卢府,但却不是他现在最常待的书房,而是那间距离主院较远的偏院。
以往他每每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来此静心,可这一次,那一直空了多年的偏院却忽然住进了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仔细瞧去,相貌竟与他当初在宫中无意见到的前朝昭懿皇后的画像有七分相似。
不像的那三分,一分在那女子骨瘦如柴,不若昭懿皇后丰腴雍容;
一分在那女子了无生机颓唐索然,不若昭懿皇后灵动娇美;
最后那一分,在昭懿皇后双眼如水如猫,澄澈却又泛着狡黠,而那女子纵也是一双猫儿眼,但却不知怎得瞎了一只,剩下那一只看着他的眼睛,则莫名带着无尽仇恨。
望着那只黑亮的猫儿眼,卢光彦有种熟悉的感觉,然而没等他想清楚自己在哪里见过同样的眼睛,女子的那只猫儿眼连带着另一只瞎了的眼睛,却在忽然之间化作两个黑黢黢的,好似看不见底的黑渊,拖着他一直下沉。
卢光彦拼命挣扎,拼命与那股拖拽之力抗争,可抬眼的时候,却只见一双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是今日在书房被他着人剜去双眼的郭家书童的脸。
卢光彦心里一惊,耳边忽然想起熟悉的呼唤声:
“公子,公子!公子醒醒!”
随着那声呼唤越来越清晰,卢光彦陡然间手脚一轻,那股拖拽之力就此消失。
眼前是熟悉的床,是熟悉的屋子,身边也是熟悉的婢女。
天色微蒙,一阵凉意袭来,卢光彦这才发现自己的亵衣已经全部湿透。
“公子方才可是魇着了?”
听到婢女这一声关切,卢光彦按了按脑袋,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日头从初生的朝阳一路爬升,眼见便到头顶,等着汇报消息的卢乙还是没有等到自家主子出来。
“卢云你要不进去瞧瞧?公子这老不出来也不是事儿啊,昨儿个公子就一直在等着消息,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咱要是给不小心耽搁了,怕是会被公子惩处。”
看着紧闭的院门,卢云并没有听从卢乙的游说:
“公子在偏院静心的时候,向来不允我等打扰,就算你再急,也得等着。”
这是多年来的规矩。
卢云从不曾忘记,上一个不顾吩咐误闯偏院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
他还年轻,不想被捣碎了喂狗。
见卢乙仍旧耐不住张望,卢云生怕这家伙真的冲进去院子,到时候连累得自己因看守不严失职受罚,遂压低了声音警告:
“公子昨夜噩梦魇到了,沐浴更衣后连早饭都没吃,直接赶来偏院一直把自己关到这会儿。这可是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你要是想自己往死路上撞,不管怎样都随你,但你若是要拖着我垫背,我可不答应。”
卢乙闻言一凛,登时缩回了张望的脖子,再不提一句进去汇报的话。
当初那件误闯偏院的事情,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那时候公子才十三岁,谁曾想一出手便这般狠辣决绝,让他们兄弟几个都有些寒毛直竖。
若不是昨日书房那一幕,让卢乙再次感受到公子的狠辣和对流言之事的上心,他今儿个是死也不敢再提进别院的事情。
如今听卢云这么一说,得,还是老老实实在外头等着吧。
偏院里,卢光彦正站在院中盯着一张户牖发呆。
可是不管怎么着,他都找不回梦里那种熟悉的感觉了。
他甚至将屋内的摆设都按照梦里尚且记得的那样逐一布置好,就连户牖边安置的椅子也放好位置,可不知怎得,却仍旧觉得缺了点什么。
是地上堆积的落叶么?
梦里好像是深秋,现在却都已经入冬许久了。
望着光秃秃的树杈子,卢光彦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按着隐隐阵痛的脑袋,卢光彦忍不住闭上眼睛。
就在眼前陷入黑暗的时候,梦中的画面霎时再次涌来。
不,不是落叶!也不是布置!
卢光彦陡然抬头,眼中霎时积蓄起加明悟的光芒。
就像是一幅画,最重要的不是周边的花木点缀,而是整幅画的关键,整幅画的灵魂。
是那个女子!
是那双眼睛!
就在卢乙叹第二十六口气的时候,身后院门吱呀的声音响起。
待瞧见卢光彦的身影,卢乙登时心中一喜,抬腿便冲了过去。
“公子,昨儿个散布流言的人查出来了!”
“是么?”
卢光彦锁着门应声。
卢乙并没有意识到自家主子的情绪变化,而是邀功似的说起得到的消息来:
“您绝对想不到,昨日散布消息的人居然是安平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