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年末,不管是天子之家,还是寻常百姓宅所,都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因着天歌人在上都,所以以往各分舵送往临安的年终汇总,今年也全都送到了醉仙楼。
纵然有寒山从旁协助,天歌依旧忙得不停歇。
等她终于从一连几日的埋头伏案中直身抻腰,腊八已经眼到跟前。
按照惯例,这一日百官休沐,算是年末大休前的一场小缓冲。
但对于朝中官员们来说,这一日却分毫不敢休息。
根据以往的经验,每到开春便会开始官员的拔擢贬谪调动,但只要熟悉官场规矩,就会知道,这些调动其实并非开春才定,而是在前一年的岁末就已经定下。
之所以要放在开春,不外是为了维持朝堂安稳,免得朝中风雨刮得太大,影响百姓们过个好年。
所以作为年末大休前的唯一一个休沐日,腊八对于那些想逢迎上峰探查口风,或是为自己再尽力搏一搏前程的官员们来说,便显得尤为重要。
往年三公门外,到了这个时候车马往往络绎不绝,可是今年却有些不大一样。
作为百官之首的易相奉命前往西南,老夫人亲自开口,早早就婉拒了众官员及其亲眷们的拜帖,这样一来,饶是易家大爷和二爷想要借此结交上门的朝臣,都没了机会。
而三公之一的宋辰时则陪着夫人一道去城外的永安寺上香,给远去西南历练的儿子宋传祺祈求平安,城门刚一开,便驾着马车出了城,亦没有给那些人上门的机会。
三公有二都不见客,剩下的御史大夫卢之南自然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独树一帜,是以也索性紧闭大门,谢绝了众人来访。
这样一来,倒弄得那些心中本就惴惴的官员们更加不安,越发觉得这是风雨将至的前兆。
然而天歌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用过醉仙楼送来的腊八粥之后,便拥着大氅抱着汤媪,带邵琛昉上马车出了城。
今日腊八,养心堂也按例休息,林神医已经早早应了姬老爷子的约,天歌便正好得闲。
去城郊的路不算近,马车里又暖和舒服,所以天歌靠着马车车壁很快睡了过去。
倒是邵琛昉头一次来上都,自打那日跟着天歌一道进城住进林府之后,便一直在府中练功和陪兄长,寻不到出门的机会,如今坐在马车里,对外面景象便显出十分的新奇来。
不过他虽是武夫,却也心细,生怕吹入的冷风吹凉了天歌,只按紧了车窗帘子,扒拉开一块核桃大小的帘角往外瞧去。
冬日的寒风早已刮去枝头黄叶,来时尚且繁茂的林子如今一眼望去,只剩下虬根枯枝,映着灰白的天色,显出与南方截然不同的荒莽之意。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下,随之传来车夫吴叔的一声唤:
“公子。”
邵琛昉不由放下车帘,看了天歌一眼。
见她依旧沉睡,再念及这几日见天歌给自家兄长施针时的疲态,遂不做声响地往马车口靠近几分,轻轻撩开一角,压低了声音:
“公子还在睡着。吴叔,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听天歌睡着了,吴叔也随之按下声音:“前头有马车陷了轮子,得等他们先过去,咱们才能走。”
邵琛昉闻言向前看去,果见有一辆马车正趔趄在前方,左侧的轮子正好陷在旁边的凹沟里,正有一个细瘦的汉子在那里将车往前推。
这里是去往和安寺的山道,沿途之路非是官家所修,而是早年的香客所捐修,所以相较于官道而言,并没有那么宽敞,时间久了,路面也有一定的磨损。
此时前头那辆马车所陷的地方,便是早些时候因为山石坠落砸裂开来的一条凹沟缝隙,车夫驾车不曾注意,轮子就这么卡在了里头。
然而过了些时候,那细瘦的男子依旧不曾将马车推出。
邵琛昉看了几许,念及天歌与宋太尉之约,生怕误了时辰,便示意吴叔让开几分,轻手轻脚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往前头那辆马车走去。
一见后头马车上有人过来,站在马车边的婢女以为惹人动怒,便忙不迭先告罪起来:
“对不住公子,我等实非有意挡住前路,只是这马车陷在里头,家中车夫无力这才……”
“你且起开一点。”
没等那婢女说完话,邵琛昉已经走到马车边,先跟抬轮子的车夫说起话来。
车夫看一眼邵琛昉,再一看婢女身边一直站着不曾说话的年轻妇人。
后者冲他一点头,车夫遂乖觉地让开几步。
邵琛昉蹲下来看了看车轮所卡的位置,扒拉开两块碎石,双手攀着车辕使力一抬,再用大臂将车厢往前一撞,原本趔趄了大半的马车一下便被抬除了凹沟。
一见此景,车夫和婢女都止不住面露惊喜,就连旁边一直不曾开口的年轻妇人也不由显出几分惊讶。
邵琛昉倒是没有注意,只催车夫赶紧去将马儿往前牵几步,免得车轮再重陷进来。
车夫自是不迭应下。
那年轻妇人见状,走上前来冲着邵琛昉行了一礼: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邵琛昉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瞧着路边的几块碎石眼睛一亮,捡了过来放进那凹沟里,见还未填满,便又走远几步捡了些碎石和木枝枯叶往那凹沟里填了起来。
见妇人依旧站着不动,婢女不由小声提醒:“夫人,咱们不能再耽搁了。”
那妇人闻言,看了忙活着手上活计的邵琛昉一眼,将致谢的话咽了下去,只冲他再行了一礼,便折身上了马车。
等邵琛昉这边垫好了凹沟又踩了几脚踩实了,那辆马车早已消失不见。
走到马车边就着水囊里的水洗手,邵琛昉低声跟吴叔道:
“那凹沟垫实了,一会儿应该不会颠着公子。”
吴叔笑了笑,让开几分示意他上车。
只是邵琛昉没有想到,自己刚上车,便对上天歌一双黑亮亮的眼睛。
心中一着急,他忙不迭告罪:
“琛昉不该,扰了公子歇息。”
天歌示意他坐下,笑道:
“快到寺里了,正该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