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个时辰,画凝言一直这样抚着他脉。脉象从淤涩渐渐恢复正常,手心于冰冷逐渐有了温度。她似是与他共情,也随着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伸出左手指间点于那人眉心,轻抚眉心川壑。
“喜、怒、忧、思、悲、恐、惊。到底是为哪一情,让你永远如此愁殇,在昏迷中亦是这般。”画凝言起身将抹布投水,拧干取出坐于欧阳昃枫身侧,给他擦净指上墨迹。“画雁曾经亦是这样冰冷躺于我面前。我那时一直期盼有奇迹出现,可直至入土她亦未曾醒来。”
将手中白布叠得整齐放于旁侧,缓言吐字:“我看着很多人在我眼前流血、哀嚎、死亡。我亦亲眼看着我爹惨死,我没有胆量面对,被吓晕过去。醒来后……他已变成一座坟墓。”
“虽然你我之间只是一纸婚约,三年后亦不知是何局面。可我不知不觉把你当做了亲近之人,会担心你,怕你同他们一样突然离去。”为他盖好被衾,画凝言对着毫无意识的人吐露心声。
“我很懦弱,心负血海深仇却不能提剑弑敌。无力抗衡,志不得成。夜不能寐,食之无味。只能一个人看着日升日落,对这世道渐渐麻痹。我曾试图逃避,幻想有一天永远看不到明日晨曦,亦同亡亲一般久眠于阴冷棺内。”画凝言长叹一声,眉眼中浅浅露出些许希望。“幸好有了画颜,之后又遇到你,遇到叶公子,现在虞城亦回到我身边。看着日升日落,觉时日好似没那么枯燥死寂了。”
画凝言眼神落于床上阖眸静睡之人脸上。真切之意,温声而道:“你虽看似薄凉,却有情义。这段时日,与你共事相处甚是舒服。也曾依赖于你,也曾真心实意愿与你相见相谈。我不懂情为何物,不知这般情结是否是倾心于你。”
稍作停顿,画凝言垂眸而语:
“我虽对你无有书中所写那般,存‘死生契阔,与子同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赤诚炙热。但亦有思绪,望人间回眸之处,皆有你身影……”
床榻之人依旧阖眸,无所反应。画凝言继续言道:
“你若不嫌我,不恶我,同我相处亦觉舒适,对我所思所感如同我对你一般。那……三年后,奉帝之令,娶我为妻……”
垂睫之间,眼中闪过潋滟眸光。希冀于心,启唇而问:“可好……”
房中寂静须臾,欧阳昃枫眼睫微动,声轻却氤氲厉责之意,冷言几字:“滚出去。”
突闻其声,画凝言眼神停滞于自己脚尖。合眼之际羞涩之感袭于耳垂通红,忙起身背对那人站立,双手捻耳。怒气袭于心口,心中暗自骂道:“你居然醒了。不同意就可,大可不必粗鲁驱赶,我亦不是非你不嫁。初次与男子诉此等情真意切之言,却被你避如蛇蝎,当做行云流水不值一提毫无价值可言。”
不知委屈至极还是怒气横生,画凝言眼角微红,眸中不见方才潋滟泪花。破口而出几句:“你这头重脚轻根底浅的墙上芦苇!蝇蚋之徒毫无气度!”
打开门便踏过门槛,利落甩袖执剑出门。
叶峥游端着一碗虾仁馄饨上楼,看着画凝言毫不理会从自己身侧走过。不知情理侧身看着那人背影开口:“郡主?怎了?”
低头看看馄饨,又走几步拐了弯。见房门还开着,便不再理会画凝言。径直端着进去,将碗勺放置桌角。方关紧屋门,便听床上人一句:“滚出去。”
叶峥游弹弹袖口本不存在的灰尘,拗了拗脖颈,转过身看着床榻上静躺之人。“哟,会说话了,看来好了许多。”
走近过去,执起床榻上人手腕,触得那人手心温热,脉搏亦在规律跳动,似是与常人一般无二。鼻间冷哼,唇上留了俊朗笑意,调笑而道:“欧阳昃枫,还不快快给我从床上滚起来。”
“滚出去。”
叶峥游松了他手腕,抱臂看着。“此等呓语,似是遇到大事。让我猜猜,你梦到了何事。”
那人依旧未醒,见其额前密汗淡隐,脸色血气损。叶峥游严肃神色,掀起衣摆坐于床榻边。
“你欧阳昃枫一向傲气凛然于一身,何时如此狼狈过,方入这世便险些丧命。如今受帝命位立庄主,掌管墨白山庄,前方不知豺狼当道还是贵人指路。”叶峥游伸手拍腿,唉声拉着长音:“不过,男儿志在四方,何惧血伤。再者,你命数该不是很差——十三年前发生那等事都能活着回来,这世上还能有何事再能压制你命。”
抬眼看着桌上混沌,白色热气早已不在碗内扶摇。“这郡主匆匆忙忙去哪了?”侧眼瞥过床榻之人,再想方才画凝言恼怒模样。低头指腹摸着下颚,心中有所想法。
沉思片刻再转过头,那欧阳昃枫冷着一张脸正看着叶峥游。叶峥游忙不迭起身倒退一步逃离床榻,上下打量眼前坐起之人。欧阳昃枫大病初愈,面色略微憔悴。
“卧|槽,你怎么像个鬼一样!”
“我昏迷多久。”
“没多久,一两个时辰。”叶峥游走近前去,一拳按了欧阳昃枫肩膀处。“醒了也不打个招呼,午饭差点给我吓吐了。感觉怎么样?”
“已无碍。”
“甚妙!”叶峥游朝着欧阳昃枫肩膀再欲一击,却被那人抬掌挡离。
“现在什么时辰。”欧阳昃枫将身上被衾推开。
“未末。”
“收拾东西,日暮之时回山庄。”
“你不多修养几天么?”
“不必。山庄诸多事须尽快处理,不可再拖延。”欧阳昃枫穿鞋起身,除却脸色不佳,身姿全然不似抱恙之感。
“欧阳公子……”
欧阳昃枫抬眼,冷肃神色一扫而过,不再理会眼前人阴阳怪气,走至桌旁端过馄饨。
“你还不能进食,胥荆道长吩咐过。”叶峥游提起茶壶倒茶一杯,给那人推过去言道,“我觉得吧——你需要给郡主道个歉。”
“我非是故意隐瞒。”
“不不不,我非是说你昨夜隐瞒眼疾之事。而是——”
欧阳昃枫未曾回应,执茶送于薄唇。叶峥游继续补充:“你许是不知,你意识不清之时,郡主有意用什么渡血之法舍命救你。”
欧阳昃枫神情稍滞,须臾后微点头,将茶杯放置桌畔。
“而你刚刚似乎骂了她。”叶峥游一副看好戏神情,掀起衣摆坐下。
“胡言乱语。”
“不不不,先别急着否认。我若猜的没错,你用梦话骂了她,还把她骂跑了。”
“你到底想说何?”
“我进屋之后,你亦在梦中,口中言之‘滚出去’。”叶峥游提过茶壶,眉眼带笑说道:“而我进屋之前,看见那郡主恼怒非常跑了出去,门都没给你关。”
欧阳昃枫抬眼扫过叶峥游,淡冷眼神落于那杯倒好的茶上。
“所以我猜测,你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她误以为是你让她滚出去,便杀气腾腾出去了。”
“杀气腾腾。”
“没错。”
“你不去杜撰话本当真屈才。”
叶峥游啧啧两声,双手按桌身体倾前而道:“虽有夸张,却是事实为根。”
“不必在意,亦不必再提。”
“什么?”
“若我呓语亦当真而怒走,是为蠢。我无何歉意之处,我若致歉,是为与她同愚。”
“似乎,甚有道理。”叶峥游后靠木椅,斟酌那人字句。
“我昏迷之时,山庄可有书信至来。”
“有。”
“何事。”
“屈缪妤已从地牢放出。”叶峥游压低声线继续言道:“韩逍客向帝请罚,愿再多留地牢十年,换屈缪妤自由。”
“只此一事么。”
“嗯。昃枫,你猜她会复仇么?”
“不仅会复仇,或许会按韩逍客指示行事。”
“你说的在理。韩逍客既然能从地牢之处向帝求恩,亦能找人将所思所想传达出宫外。”叶峥游将后脑勺枕于椅背上,高束墨发垂落,紧盯天花板。“帝必然知晓他心思,为何还会放了屈缪妤。”
“你、我、画凝言,三人孰为弱。”
“那必然是她和我,不过我身后是墨白山庄,而她身后有帝……”叶峥游豁然醒悟,直起身来看着欧阳昃枫,“你之意,帝有意借屈缪妤之手……”
“若你我所想为真。究其因果,只是因她身上还有一物,帝对她犹豫不决。”
“碎影琉璃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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