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呐喊:“它可不是初犯啊!” 可惜广成君听不懂我说话。 当下越发后悔平日里只顾贪图享乐,否则就可以好好控诉一下这只坏鸟的恶行了。 还好广成君公正严明,并不偏私,我的小命也总算保下了。 我对这种死里逃生的经历实在早就习以为常了,过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不再惊慌,心中惦念的,竟是那未曾谋面的天界武神。 没来由的,我就是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这种渴望简直挠心挠肺,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栎鸟光顾瑶池的时间比较固定,一般是月初,掐指一算,还要好多天。 当然除了他,也会有其他珍奇异兽留栖瑶池,但要么是不搭理我,要么是对此一无所知,无奈之下,我只好问了青鸾。 青鸾刚吃完本该喂给我的食物,正在瑶池边喝水,一边喝一边还用池水洗刷她嘴边的羽毛,洗着洗着,索性连翅膀和脖颈上的羽毛也刷了起来。 我想,瑶池圣水居然被你用来洗澡,便是重明鸟也不敢如此,昆仑山上除了你这傻鸟也没有这般放肆的了。 “咳咳,”我咳嗽两声,用最随意,最漫不经心的口吻问:“听说九重天的武神去蛮荒平乱,现在如何了?”语气尽量平和,听上去像是在向她打听什么天界八卦、玉京奇闻、神仙轶事一般。 青鸾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你一个小鲤鱼精居然也知道武神殿下。” “那些蛮荒小妖,又怎么会是武神殿下的对手呢,”她无比崇敬地说:“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定能得胜而归。” “所以...是还没回来吗?”我又追问。 距西王母到访瑶池至今,已有好些时日了。 青鸾睥视着我,眼神里充满鄙夷:“当然没有,蛮荒之地偏远,就算是天兵天将,一来一去少说也要三五天,殿下这才去了多久,哪有这么快。” “哦…”我若有所思地嘀咕。 而后,每次青鸾来瑶池小憩,我都会问她,武神是否平安归来。 先时她还会应我一下,时间一久,她就有些不耐烦了,朝我吼:“没有,没有,没有!你烦不烦呐,武神殿下的事,与你何干?” 我心中失望,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这种感觉很微妙,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牵肠挂肚。 青鸾近来不对劲,总是行色匆匆的,也不怎么抢我东西吃,或者刷她那身鸟毛了,和她说话,她也不再像以往一样表现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只是没精打采得喝两口水,歇一会儿就飞走了。 又过了好几日,我日盼夜盼,终于把栎鸟给盼来了,听到那声熟悉的鸟叫,我便急不可耐地游到岸边,自觉自愿地将一块较大的糯米糕推到他面前,叫他不用吃剩下的散碎糕点。 栎鸟对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好客有些不习惯,我则立刻向他打听蛮荒战事。 “你怎么知道的?”栎鸟惊讶,言下之意我一个养在瑶池里的小鲤鱼,竟然能获悉这一方天地之外的事。 又说:“这事儿...有些棘手。” “本来武神殿下率领天兵天将在蛮荒平乱,一路披荆斩棘,杀伐果决,直捣对方主力,可战到关键时刻,北溟的琼华仙子忽然跑去蛮荒,说要助武神殿下一臂之力,好说歹说,就是不走,非要留下,说是给武神当个马前卒,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问栎鸟:“琼华仙子是谁?” 栎鸟环顾四周,悄然说道:“就是青鸾的主子,北溟族长之女苡安,琼华是天帝陛下亲赐的封号。” “琼华仙子从小在北溟之境中长大,养尊处优,身边有无数仙婢伺候,哪里见过世间险恶,又哪里去过蛮荒这种污糟野蛮之地,武神殿下好言相劝,还是撵不走,好不容易赶跑了,第二天又换一身天兵服偷溜回军中,死活说武神行军辛苦,她要侍奉左右,可琼华仙子被娇纵惯了,刁蛮任性是出了名的...”说到这里,栎鸟顿了顿,可能是觉得说得过了。 毕竟他家仙翁圣名在外,最是淡薄,不理这些凡尘俗物,他却这般在背后嚼人舌根,实在是不大可取,于是咳嗽两声,收敛了些,继续说道:“琼华仙子哪里肯听,仍旧是赖在军营里不走,后来双方交战,武神殿下无暇他顾,一个不留神,琼华仙子就被蛮荒的那些乱军虏了去了,还挟持她威胁武神殿下,逼他退兵。” 我吐了两个泡泡,有些不理解,武神殿下不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能,天上地下头一份的神勇,又如何会陷入这种困境呢,虏了去,再抢回来不就是了。 栎鸟却说:“没那么简单,虏走琼华仙子的,是...是刑苍。”他压低了声音,凑近我,仿佛是在讲什么不可言说之事。 我听广成君提起过这个名字。 刑苍是谁?很厉害吗? 比武神还厉害? 栎鸟叹息:“你一直生活在昆仑瑶池,没听说过也正常,刑苍原是永晟帝君座下一名神将,后因违反天规,受到惩罚,被褫夺神籍,降以天雷业火之刑,关押在朔亘山盘源洞中,”栎鸟顿了顿,又说:“盘源洞不但有天界法器镇压,更有重病把守,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原本身受重伤的他居然还是逃跑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落跑的神仙?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他不但逃了,还逃至魔界,屡次挑起神魔间的冲突,成为了三千年前神魔大战的导火索,后来魔族战败,他不死心,又逃了...” “说起来这刑苍也是有些本事的,天庭追踪他多年,还派出不少执法天神去抓他,但都没能把他抓住,他觉得天庭待他不公,曾立誓赌咒,要整个天界为此付出代价。” 我试探地问:“那他...应该不是武神的对手吧?” 栎鸟长吁一口气:“你可知刑苍在天界时,曾任何职?” 我摇头表示不知。 “他是上一任武神。” 栎鸟的话字字铮耳,令我担忧愈甚。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月,栎鸟终于带来了一些好消息。 他说武神殿下救出琼华仙子,得胜回来了,但不知为何,听说心情不大好,就连天帝陛下亲自去南天门迎接凯旋,他也是沉着脸,只让手下的将士们领赏谢恩,一旁的琼华仙子则低着头不说话,即便被天帝嘉奖,大赞其“纤纤之姿,蒲苇之韧”,也没有露出丝毫喜悦之情,要是按着她以往的性子,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苡安从小仰慕武神,一看到他,必要是要“哥哥前,哥哥后”地痴缠,如今却一反常态,各家都猜测他们在蛮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毕竟事涉天家,都不敢在明面儿上讨论,所以最终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 正在栎鸟与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青鸾翩然而至,一改之前的颓丧之态,又神气活现起来,连耷拉着的翠羽也恢复了光鲜。 这鸟最是要好看,也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前一阵因为担心主子的安危,连打扮自己的心思都没了。 这么说来,青鸾为鸟刻薄是刻薄了一点,但也还算得上是一个忠心的好鸟。 没过多久西王母又来了瑶池, 这次是她陪同的另一位女神。 我被丢在瑶池里三千年无人问津,统共也就见过她三面,第一面还是我刚被接到瑶池,连她的金尊玉面都没看清,这几日居然来得这么频繁,属实稀奇,我想着自己怕不是要转运了。 神女眉如小月,眼似双星,圣洁而威严,却不似西王母那般高高在上,这位神女面容祥和,眉宇间有悲悯之态,神光内敛,头冠九龙飞凤髻,身穿大红白鹤绛绡衣,和西王母站在一起,神光耀目,竟是丝毫也不逊色,我不禁看得呆了。 “她在这儿三千年了,一点都没变吗?”女神望着瑶池问。 我凝神听着她们对话的意思,竟是特意来看望我的。 西王母不客气地说道:“你若是要问她有无长进,那是一点也没有的,三千了,在瑶池水里泡了三千年,石猴都能泡成精了。” 我心中有些羞愧,虽然不知道这位女神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既然特意来问,可见是关心我的,我却如此不争气,而西王母也一点情面都不留,把我说得如此朽笨,弄得我只想沉到河底淤泥里。 我知道昆仑山的仙娥给我喂食不过是西王母的授意,除了蕊芝时不时唠叨几句,其余的根本都懒得同我多说什么。 三千以年来我就像是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失去自由,也没有人将我放在心上,这位女神是第一个来问候我近况的。 而我,正像西王母说的那样,毫无长进,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无聊了就游来游去,就当做是锻炼筋骨了,有时尽管我已经吃得很饱了,还会故意和停留的鸟雀们争争食,算是找点乐子,碰上聊得来的就闲话两句解闷。 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我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神女叹气:“这孩子命苦,多亏有你的照拂。” 西王母道:“不是我说什么,我知道你把她藏在我这里,是想用瑶池水净化她,但她身上始终都流着…”说到这里,旋即住口,摇了摇头。 神女道:“我向你保证,他日事发,一切罪责由我承担。” 西王母嗤之以鼻:“你这话说的…” “你我护她周全,也算是全了与她外祖相交多年的情谊,即便没有这层关系,这孩子也无辜呀,若是被天庭知晓,那…” 西王母冷哼道:“这样的话她还是不化形的好,老老实实呆在我这瑶池里,我自然能保住她,不然你觉得她的身世能隐瞒多久?这里可是天界,把她养在这里,若是她的身份暴露岂不更加危险?还不如寻条江把她放了,就当放生了。” 神女道:“所以我才没有把她养在九重天,养在身边,而是拜托你来照顾,总之,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我想把她教好,放到外面,我始终是不放心。”神女恳切地说。 我懵懵懂懂的,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我决意,从今日起发愤图强,汲取天地灵气,好好修炼,希望能早日修成人形,不辜负神女的爱惜之意。 靠着这点子信念,我振作了几日,但也仅仅只有几日,就又松懈下来。 唉,修炼太辛苦了,能偷懒的谁想努力。 想想我可能永远都无法离开这片水域了,倒不如乐呵呵活着,稀里糊涂过完这一辈子算了。 其实我并不想离开瑶池,毕竟自由虽可贵,但活着更重要。 我体会过外面的世界,深知其可怕,我遇到过渔船捕捞,大鱼的猎杀,浑浊的海水让我昏昏沉沉病了三日,还遇到过海底火山爆发,沸腾的海水差点就把我煮熟了,海啸引起的巨浪将我吞没,涌动的暗流将我裹挟到不知何处去...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任何一点天灾人祸都能让我遍体鳞伤,光是活着已殊为不易了。 按说体会过这些可怕经历,我应该对我的鱼生感到绝望,不过之前说过了,我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就是能将那些不好的事情很快抛诸脑后,眼睛长在前面就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的挫折和困难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我虽然好逸恶劳,可我乐观啊,这也算优点吧。 凡人常用“咸鱼翻身”来形容通过努力改变现状,摆脱困境,时来运转的情形,但菩萨保佑,我没变成咸鱼,所以没这个必要,事实证明咸鱼它翻不了身,就算翻了身,也只会变成一条两面风干,肉质弹牙,更加鲜美可口的咸鱼而已。 所以我更确信得过且过没什么不好的。 这天我吃完饭,悠闲地游到岸边,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打了个饱嗝,准备午休。 然后我做了个噩梦,梦到重明鸟又来袭击我了。 前一段时间西王母闭关,重明鸟时不时都要来找我麻烦,现下西王母出关,它倒是来得少,但我仍心有余悸。 然后我就被一个浪头拍醒,水流卷着我转了好几圈,把我都转晕了。 瑶池风平浪静,哪里来的浪? 接着,一阵刺耳的鸟叫声响起,我瞬间明白了,这不是梦,重明鸟真的又来了。 它迅速降到池面上方,以羽翼滑行,又一次伸出利爪来抓我,我急忙甩尾拼命游,游了一会儿,回头看见重明鸟还追在身后,干脆直接沉道池底。 我以为我学聪明了,但是没用,重明鸟不知从哪里衔来石头,不断向我投掷,那石头也是古怪,好像特别沉,能击穿湖面,一直沉到池底,我被黑石砸得无处遁走,只好藏身暗礁后。 这时,重明鸟用翅膀扇起风,一开始,瑶池的水面还只是被风吹起波浪,但没多久风速就越来越强劲。 然后它又喷出火来,将池水烧得滚烫,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想把我煮成一锅鱼汤,但若是我热得受不了,在水里呆不住,那接下来重明鸟的利爪就又派上了用处…… 这些都是重明鸟惯用的伎俩,或许是不想惊动西王母,往常,如此一套连环招下来若还没能将我弄死,它也就罢手了,反正这次不死,下次再来。 重明鸟每次都会挑西王母外出或者闭关的时候来攻击我,反反复复,不遗余力,情况一次比一次凶险。 我精疲力竭,常常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刚恢复了一些元气,就又消耗殆尽了。 池水越来越沸腾,我也终于支持不住扑腾着跃出水面,重明鸟抓住机会,它的爪子刺破我的鱼鳞,深深地嵌到我的肉里。 我绝望挣扎,无数次做好了赴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