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场魔君之战,是衡武胜了。 我一边心中骂寒修:没用的东西!穷兵黩武却如此不堪一击,一边撒开腿拼命跑。 树叶在脚下沙沙作响,树枝刮破了我的脸,生疼生疼的,但衡武就跟块膏药似的死死缠着我,每每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他的追击之时,他又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们魔族是不是都有病?”我刚刚大战一场,早就精疲力尽,这会儿还要扛着刑廉,想想自己遭的这都是什么罪呀,忍不住破口大骂。 “堂堂魔君,老追着我不放干嘛?”我上气不接下气道。 衡武愣了片刻,双目紧盯着我,但却并不像寒修,一副要置我于死地的样子,他的眼神很复杂,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沉默片刻,衡武道:“跟我回魔界吧。” “啊?”我更为迷惑。 瞧这魔君浑身冒火,莫不是把自己给烧傻了? “我,我为什么要跟你回魔界?”我大着胆子呛声。 话音刚落,天际的曦光照耀,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形成一道道光束。 天终于亮了。 前方不远处升起一个十字星形状的金色物体,中间是一个类似眼睛的图案,恍惚一下,眼球似乎还会转动。 是天眼。 难得,好运总算站在我这边一次了。 我哪里还顾得上与衡武纠缠,虚晃一下,越过他,冲向天眼。 衡武似乎对我并不太防备,一下便被我突破了,但又追了上来。 “魔族大军潜入天界!快派人过来!”我朝着天眼又蹦又跳又招手。 才喊了一句,后脖颈的衣领就被抓住了。 我一回头,衡武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粗矿的脸上显出些许不耐烦:“既然你不肯跟我回去,那就得罪了。” “你要干什么?喂!”衡武拎着我,跟母猫叼着猫崽子似的,御风前行。 他行得比我快多了,好几次我都差点以为自己要摔下来,却都有惊无险。 “放开我!放开我!”我开始挣扎,试图掰开他的手。 衡武瞪了我一眼:“不想摔成肉泥,就安分一点。” 他忽然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只见一扇玄青色的门慢慢显现挡住去路,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描绘,门上有繁复的蔷薇纹路,门里面忽明忽暗,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衡武并不将这种小把戏放在眼里,毫无顾忌,穿门而入。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片刻后恢复光明。 接着我发现我们居然又回到了巫神塔,而面前依旧立着一扇门,衡武略一皱眉,这一次,他打算饶过去,但是没用,那门就像是鬼打墙一般,即使绕过去,走几步还会出现。 而我们就只能按这门安排好的动线行动,这导致衡武抓着我闯了半天,仍在巫神塔前徘徊,未能冲破。 衡武虽看不见巫神塔,但他心下了然,朗声道:“在下魔族焱魔君衡武,这是哪位高人的神通,不妨现身一见。” 我也奇怪,这玄青色的门似乎是某种轮回阵,能将人困在一个地方,我从未见过这种阵法,之前也没听鹤青或者我师父提过。 试想一下,若是永远被困在循环里出不去,我不知道死亡和这种无望哪个更残忍,我有些脊背发凉。 难道是鹤青做的?他来救我了? 这么快? 寒修不知所踪,可能是与魔军大部队汇合去了。 魔族大举进犯的消息一旦放出,鹤青势带兵杀敌为先,看来我还得想办法自救才行。 深幽漆黑的门中忽然吹来一阵微风,风中还夹杂着花瓣,飘起一股异香。 “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我问衡武。 衡武平视前方,眉头紧锁。 这时,镜湖森林中也刮起一阵大风,正午时分竟有些寒凉,风势越来越大,裹挟着树叶形成冲击力席卷而来,与此同时,那股异香也越发浓烈。 我脱口而出:“小心!” 只见衡武被狂风卷上天,他努力稳住,朝我喊道:“屏息,别闻!” 但为时已晚。 花香虽异,但如此好闻,我又如何禁得住这诱惑? 下一刻,我便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我轻叹一口气,灵堂一片混沌。 差一点,还差一点点,我就能摆脱过去,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了。 我努力了那么久,就这么止步于此,太可笑了。 鹤青的脸庞出现在我眼前,我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他的身影起了波澜,飘忽不定,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我啜泣连连,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事都会在圆满之前崩毁? 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一双轻柔的手抚在我的头上,我微弱地睁开眼,同时大喊:“鹤青!” 我猛然倒吸一口气,天旋地转,这一夜险象环生,着实让我受了不少惊吓,先时还未发现,现下只觉得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你醒了?”一个女子跪坐在我身旁,温柔地望着我,轻声细语地问。 她穿了一件鸦青色的外衫,一头黑发低低的束在身后,除此以外无别的装饰,倒是更衬出她婉约的气质,几缕青丝拂面,娴静典雅,声音宛如潺潺流水般动听。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的眉眼看上去有几分熟悉。 “这,这是什么地方?”我小心地问。 女子说:“这里是巫神塔,你来过的,两次,忘记了?”她抿嘴笑的神态,也很眼熟。 周围的景象映入眼帘,不知是忽然亮了起来,还是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 没错,这里是巫神塔,我又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 我恍惚片刻,猛然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莫非…莫非你就是...” 女子微笑不语。 “你,你还活着?”我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了。 我实是没想到,那个传说中上达天意,下通万物,教化众生,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巫神,居然是一个女子。 好在对方并未因我的无礼而着恼,反而说:“我早已身归鸿蒙,肉身尽毁,连魂魄都消散了,只是残留在此处的一缕意识罢了。” “是你救了我?”我又问。 巫神点点头。 “哦!对了!白泽兽,它,它受伤了!”我说。 “别担心,我会救它的。”巫神说。 我又想到了衡武:“那个魔君,他怎么样了?” “他无碍。” “哦...” 那我就放心了,他虽是来抓我的,但我觉得衡武对我并没有恶意,我也不想他有事,虽说站在两族的立场上,我与他本应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但衡武并不像寒修那样暴虐残忍,可见魔族也不都是十恶不赦的。 师父说是非善恶之所在,不可以身份论之。 夫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而阴阳,只是两端,而阴中自分阴阳,阳中亦有阴阳。 我当时不大能理解,说实话,与其说是听不懂,不如说是不知道自己明白这个道理有什么用。 阴也好,阳也好,与我何干呐? 若不是经历了那么多事,听多少道理,都是不会听到心里去的,也不会明白其真正的含义。 “还,还有我的一个朋友,他…他为了救我,断了一只手。” 我知道这事儿和巫神无半点关系,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拿厚着脸皮了。 巫神叹息,递给我一只金瓶,说道:“你的朋友无法进塔,我能做的有限,此药乃是佛座金莲所制,内服外敷,有去腐生肌的奇效,至于能否断臂再生,就要看你朋友的造化了。” “阿善!阿善!” 这时,塔外传来鹤青焦急地呼唤。 我欣喜万分,巫神看了我一眼,道:“我本是不想现身的,既然你能看见我,那说明你我有缘,但我并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所以还请你...” “明白,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我立刻回答。 “包括塔下那位吗?” 我微微一怔。 巫神淡淡地说:“与我见面一事,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包括我的存在。” 我颔首行礼,毕恭毕敬道:“谨遵指示,绝不敢泄露。” 巫神点点头,身形一动,瞬间消失在我眼前。 下一刻,鹤青便冲了上来。 “你没事吧?”他一把揽过我,急切地问。 我从未见他如此焦急过,心中窃喜,反倒耍起了小性子,故作生气道:“但凡你早来一刻,我至于被伤成这样吗?” 慕枫在旁道:“武神殿下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鞋都没来得及穿。” 我一看,鹤青真是光着脚来的,袜子都只穿了一只,不禁好笑。 “对了,刑廉怎么样了?还有,其他人呢?”我连忙问。 “他们都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我心头一紧。 “只是刑廉的伤恐怕...” 慕枫回禀:“已经带他去药王洞了,至于他的胳膊是不是保得住...就不好说了。” 我暗自捏紧手中的药瓶,想着之后找个机会,悄悄拿给他。 “寒修!抓到了吗?”我抓着鹤青问。 “赶到之时,魔族大军正在撤退,只在幽冥之径的入口处抓到几个掉队的散兵。” 鹤青见我不悦,又说:“上次放他一码是为了不想引起两族纷争,这次必不叫他轻易逃脱。” 慕枫说:“殿下放心,镜湖森林里的幽冥之径已经完全消除了,并加固了防御的结界,魔界绝无可能再通过这里入侵,只是…只是属下有一事担忧。” “你说。” “幽冥之径是一种扭曲时空的邪术,虽然厉害,却极其耗费灵力,筑成之后,即便只有一人能够通过,也需要大量灵力才能维持片刻,这次魔族领兵大举入侵,而我们所看到的幽冥之径也足有五人宽,魔界之中究竟谁有这种力量?” 这所谓的幽冥之径听着与通灵阵有些类似,但可跨越的范围却要大了许多,我曾在镜湖森林中小试身手,使出过通灵阵,确实费劲。 鹤青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近来魔界异动频繁,等此间事了,我需亲自去魔界暗访探查。” 我垂下眼帘,不敢看鹤青。 我没告诉他,寒修是偷了月神留下的法宝,才助他打开通天之路的。 这并非是我不相信鹤青。 我与月神虽未曾谋面,毕竟拜读了她的大作,她的书屡次救我于危难,我心里只当她是我半个老师。 她因一场惊世骇俗的爱恋,被视作叛徒,为天界所不耻,到死都背负着骂名,这么多年来她承受的恶意已经够多了,何必再多加一条呢,况且事已平息,并未酿成大祸。 “阿善,阿善?” 鹤青喊我:“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道:“哦,没,没什么。” “马上就是分宫仪式了,你…”鹤青犹豫了一下,问:“你还想来武神宫吗?” 我冲他一笑:“当然了。” 回到昆仑已有三日,期间我都在烟落居养伤,鹤青每天都会来看我。 而我却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我没有同他讲阴玉的事,没有让他知道是巫神救了我,我甚至不敢告诉寒修和衡武都是为我而来的,他们一个要杀我,一个要抓我回魔界。 这几天镜湖森林中发生的事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寝食难安,每天都很疲惫。 “你方才问我为何来此?我是为你而来的呀。”寒修的脸还是那么冷酷凉薄。 “夜氏一族唯一正统血脉若是没了,魔界那帮老顽固是不是就能以我为尊了?”他狰狞道。 “她是叶心公主的女儿!”,“她是叶心公主和那个卑劣之徒的女儿,她身上流着肮脏的血!” “阿善?” 我又走神了,鹤青唤了我一声,我手一抖,茶杯摔在地上,打碎了。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鹤青伸出手,贴在我的额头上:“是哪里不舒服吗?” “要不要叫药王大人再来看一次?”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忙说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我可不想惊动任何人了。 这次受伤,药王,老君轮番亲自来给我医治,各种仙药补品堆了一屋子,每日还不断有仙娥送来。 老君给我问诊之后,说我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灵力消耗过度,气虚体亏,可奇怪的是我体内精元倒是很旺盛,甚至生生不息,不像是受伤之人该有的体征,且竟有三股精元冲突交织在一起,若我身体无恙,自然能克制,可如今我受了伤,身有亏空,那三股精元便压制不住了,这比我身上的伤要棘手的多。 他还问我在镜湖森林是否有奇遇,遇见什么高人事先为我医治过了,我连忙否认,老君抚须沉思,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