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子里出来, 陈淮安依旧换上往日那件鸦青面的直裰, 边系带子边走, 几步下了台阶, 忽而止步, 侧首, 便见门侧的樱桃树下, 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
是葛青章,穿着件秘锦棠一色儿的黑衫子,发凌衣乱的, 脸上还有几处拳头印子,显然昨夜大都督府的追兵应该是狠狠儿收拾了他一顿。
见陈淮安出来,他解释道:“我也刚回来, 只想来看看你们可好, 真的刚刚进来。”
此处无银三百两,他咬了咬唇, 脸红的就像个小姑娘一样。
陈淮安本想说句什么的, 但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就拍了拍葛青章的肩膀。
葛青章颇为嫌恶的, 躲开了他的手。
陈淮安胡茬几乎有三寸长, 眼眶深陷,葛青章颇嫌恶的看了一眼, 脑海中浮起四个字:纵欲过度。
不过成了婚的夫妻,无论怎么吵吵, 夜里躺到一张床上, 也不过食色男女,男欢女爱,葛青章能理解。
他道:“无论你要做什么,放心的去即可,这一回我不会再让妹娃出门的。我会搬把椅子,守在这院门前。”
说着,他从台阶上搬了把椅子下来,放到月门正中,两手搭膝,肩挺背直的,就坐在了门的正中央,玉白的脸上斑驳着青青紫紫的伤痕,两只手上也沾着血痂,却也掩不去他清正的气质。
陈淮安最后再瞧了一眼,转身便走。
黎明时分,天将欲晓。
一只苍鹰于赤红色的山梁上起飞,于鱼肚白的天际盘旋了一圈,随即仰喉一声高昂的雄烈之鸣,接着,它便见,远本该于东方升起的一轮红日,于西方苍茫的地平线上腾然而起。
于是,逐着烈日,它展开双翅,飞奔而去。
不过,飞着飞着,苍鹰于天际又发出一阵带着疑惑的嘶鸣来,因为它发现,那非是凌空而起的太阳,而是火焰,大地一片焦裂,处处皆是苍茫的火焰,展翅略过之处,无不是对战撕杀的人类。
看来,这片昨日犹还宁静,夕阳缓缓而坠的土地上,不过一夜之间,已经发生了战争。
苍鹰最后停在永昌卫的城楼上。
城楼上站着个身材高大,面貌俊朗的盛年将军,黑披叫风吹的烈烈而响,回过头来,他脸上带着和沐如风的笑:“这些带着□□的人是从哪里来的?若非有他们的□□做成一道防线,今天只怕永昌卫就得溃城。”
属下亦在抱臂而笑:“大都督这是准备在战后,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林钦往前两步,走至垛口,展眼望出去,满目疮痍,遍地焦烟,但是在永昌卫之外的戈壁滩上,一道□□阻成的防线,完美的将城池护在其中。
他道:“当然得抓,如此大量的□□,是不可能有人私自造出来的,徜若非是用在前线,说他们是想谋反都有可能。”
而在关外,王金丹这个叫老爹压着习文的纨绔正在大叫:“爽,真他娘的爽,老子就该托生在这马背上,谁他娘要读书滚去读,老子从此,弃笔从戎。”
城楼上的苍鹰看够了战争,跃空而去,越过一重重崇山峻岭,一路向北,褐黄色的大地,祁连雪线越来越远,它于空中长啸着,尖叫着,愈飞愈高,愈来愈疾,向一道乌黑的闪电,于初升的红日下迅疾而过。
于褐黄色的山脉间投下一道长长的掠影,越过山岭,骤然开阔的一片大平原。
祁连山清澈的水流奔而下,于阳光下泛着透亮的光泽。
这便是宁远堡。
脚下的大路上是一队于这塞外戈壁滩上长见的马邦,马匹皆膘肥体状,马上之人皆是凶神恶煞之辈,马蹄腾开,激起一阵浓烟,正在疾驰之中。
苍鹰落在一架正在疾驰的马车之上,不过旋即,因为跑的太快,长时间的颠抖,马车旋即就散成了几大块,一个身着青袍,披头散发,被反剪着双手的男子于其中滚了出来,倒栽葱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脸都叫泥土给蹭破,艰难的爬了起来。
旋即就有人扯着头皮将他拽了起来,吼道:“走,快走。”
这穿青袍的年青人也不说话,艰难的爬了起来,旋即叫人扔上马匹,骑兵队伍于是又跑了起来。
苍鹰一直逐着马邦,便见对面的来路上,另有三人,站于来路上。
为首的男子,穿一件青面直裰,头束青布,瞧打扮,当是个书生,但他面貌阔朗,两颌胡茬横深,眼眶略深,瞧着大约昨夜没睡过,不过双眸之中神彩翼翼,目光柔和,光瞧面相,当是个大明国中最普通的读书人。
苍鹰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为他手中还夹着一本《孟子》。
而他身后,站着俩扎头巾,穿短衣,丑到没眼看的书童,加起来,至少得有五十岁。瞧面相,一个痴呆一个愚笨,简直俩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