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正是风凉时。
从这二楼的凉台上望出去, 一轮明月, 悬在一重又一重的瓦脊之上, 弯弯的瓦脊像一重重的山峦, 绵绵不绝。
遥遥传来箫声, 吹的是《梁祝》, 听起来格外的幽怨。
这是窦明娥在月下吹箫, 便葛青章不在隔壁,她每隔两日,也要过来洒扫一回。
齐高高和骡驹两个正在一楼的院子里打水洗地, 相互嫌弃。
陈淮安在忙五夷来朝之事,每天都在念叨,说葛青章不从河北回来, 自己一人简直忙不过来。
而陈家, 陆宝娟和陈淮阳,并老太太三个, 依旧叫陈澈给圈禁着。
他可以让步, 叫陈淮安还朝主事, 但就是咬口不松, 不肯把陈老太太和陆宝娟几个放出来。
这于陈淮安来说, 简直仿如火上浇油。
毕竟他所要作的事情,一丝一毫耽搁不得, 而他还得随时防着老娘和老祖母要死掉一个,毕竟无论谁死, 他都得立马卸下差事, 回家丁忧。
锦棠瞧他每日焦头烂额,也是急的什么一样。而她最近,也在忙着准备五夷来朝时要用的酒,一刻都没得松懈。
也就唯有这凉风习习的晚上,才能清闲片刻。
锦棠懒怠怠的站在楼上听齐高高和骡驹两个拌嘴,便听楼下有人唤道:“三嫂,三嫂可在?”
这是袁俏的声音。
锦棠瞬时清醒,与如意对视了片刻,终于还是应道:“我在,你上来吧。”
不一会儿,披着件黑斗篷的袁俏上楼了。
齐如意给俩人一人冲了一杯香兰,又切了几样瓜果摆盘,放到了二楼的凉台上。
她盯碰上齐如意看了许久,道:“这位妹妹倒是头一回见。”
如意揽过锦棠,笑嘻嘻的说:“人人都说我和二奶奶是亲姐儿俩呢,姑娘您瞧着咱们像不像?”
像是挺像,但就是齐如意太圆润了,珠圆玉润的,仿佛胀大了好几倍的锦棠,也没有她那般的灵气,目光瞧着呆呆的。
袁俏今儿穿着件交衽的青色纱裳,袖衽上绣满了各色蝴蝶,倒是别样的好看。
她一把握过锦棠的手,道:“我想三嫂也不想别人听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您要是信我,就叫这丫头出去,俏俏有件极重要的事儿,要与你说。”
锦棠一直想不通一点,就是无论陈老太太,还是陆宝娟的红参,是袁晋炮制的,还是袁俏也有参于。徜若袁俏也有参于,那她可就不是表面上这样的天真单纯了。
毕竟她上辈子早早投梁,可以说是因为她的死,很多事情才会被压下去,永不能见天日的。也是因为她的死,陆宝娟和陈淮阳才能瞒下自己的罪,没叫陈澈给作弄死的。
是以,她道:“无事,俏俏你有甚话,就当着如意的面说。”
袁俏默了片刻,圆圆一双眸子深深的闭了闭,睫毛长长,倒是极好看。她握着锦棠的手略紧了紧,问道:“三嫂可曾听过,陈濯缨?”
锦棠欠着腰,一只手正在够只银签子,准备要叉一牙子蜜瓜来吃,听了这三字,银签子哐啷一声,从桌子上溜下去,溜到地上哐啷啷的响着。
是袁俏重生了,还是这世上,真的已经有一个陈濯缨了?
否则的话,这个名字,只该存在于她和陈淮安之间,没有别人能够知道的。
锦棠深深吸了口气,捡起银签子来,递给如意,道:“签子脏了,拿去洗洗,顺便再调味两碗杏仁茶上来,我要与俏俏两个吃。”
她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听说你哥哥前些日子出任务时,叫城外的乱民划伤了脸,可好了不曾?”
袁晋成为神武卫的指挥使后,右侧脸颊上一道长疤,恰就是最近落下的。
按理,徜若袁俏也重生了,她肯定会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
袁俏神色明显一黯,恨恨道:“那哪是流民,不过一群趁着流民作乱的匪屠罢了。也是可惜了我哥一张堪比潘安的脸,如今生生破了相。”
锦棠点了点头,确定这袁俏没有重生。
她于是又道:“那陈濯缨多大了,养在何处,与我有什么干系,你三更半夜的跑来,要说此事。”
袁俏依旧握着锦棠的手,一脸的凝重:“我匀匀儿的说,你也不要生气,慢慢儿的听我说明白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可否?”
……
照袁俏的话说,还是她哥哥袁晋接到一项差事,她才知道的陈濯缨这个孩子。
锦棠旋即插问了一句:“那孩子如今多大?”
袁俏道:“约莫七八岁。”
锦棠心中一声阿弥陀佛,这不是前世的陈濯缨。她方才悬提起来的心终于一松,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那陈濯缨,原是预备着选来给皇子朱玄林做伴读的。
为皇子伴读,一般选的皆是世家子弟。但这陈濯缨也不知怎的,过五关斩六将,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孩子,居然也就给选上了。
被选上之后,这些伴读孩子们要在皇宫大内的东三所,跟东三所的总管大太监学习半年的规矩礼仪,以及简单的拳脚功夫,并读书,识些简单的字儿。
如此一来,为伴读的时候,不会太聪明了叫皇子自卑,也不会太愚钝了,把皇子也给带愚了。
谁知,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就在后宫行走时撞到了太后黄玉洛的宝贝大儿子朱佑乾,并且,还当面把朱佑乾给顶撞了。
朱佑乾虽小,也有七八岁了,到底人家是皇上的亲弟弟,将来要位封亲王的。
于是,朱佑乾便要治陈濯缨的罪,命人将他打死。
袁俏当时恰入宫,给太后娘娘送药。见面之后,因这孩子生的像陈淮安,起了疑心,怕这是陈家的孩子,再接着,于私下悄悄盘问,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果真是去岁传胪,如今的五夷钦差陈淮安。
袁俏为了表哥表嫂,于是私下里求太后娘娘,让她放了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