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曰:四海珍奇归市易,寰区异味在庖门,伎巧淫技惊耳目,侈奢糜华长精神。
随便翻翻故纸堆,大宋时代那种描述商业、市井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是几乎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的。宋代商业高度发达,今日之生活很多都能在宋代找到源头或雏形,如商业一条街、连锁店、24小时便利店等。如潘楼南街(鹰鹘一条街,专门贩卖稀有飞禽走兽的)、茶汤巷(茶坊一条街)、马行北街(医药一条街)、和乐楼(马市)等等。潘楼东街,服装一条街,24小时营业,宋时称之为“鬼市子”。京城著名小吃有曹家从食、史家瓠羹店、万家馒头店、丁家素茶店、李四家北食店、金家南食店、郑家油饼店、海州张家胡饼店、马铛家羹店等等,生意做大的,都连锁经营。
商业发达,连佛门也不例外。相国寺原是战国时魏无忌(信陵君,大梁嘛)的故宅,宋时不仅是全国佛教中心,而且更是国际佛教活动交流中心(《水浒传》中鲁智深落脚的地方)。相国寺除了搞讲座培训之外,也搞大型商业活动,向社会开放做展销会使用。每月五次,名曰“万姓交易大会”。展销区规划非常明确,大三门上卖珍禽奇兽;第二、三门皆家具什物,生活用品;近佛殿、殿后资圣门前,这两块地方卖书画文教用品,如赵文秀笔、潘谷墨等。本寺工作人员也不闲着,尼姑兜售绣作、领抹、帽子等纯手工制品。和尚兜售佛牙、手链、护身符等。(这令人想起现在的释永信的商业头脑。)
夏季的汴梁,非常炎热,蚊虫肆虐,但是马行街没有蚊虫。这条街南北几十里长,是著名的医药一条街。来钱最快的一是劫道,二是卖药,所以这条街有钱人特多。大款多,娱乐场所自然也往这条街上扎堆。马行街是首都热闹的大街之一,一到晚上,油灯通明,直到天亮,天天如此。蚊虫恶油,是以这条街又叫无蚊一条街。
汴梁美食多奇妙,北宋京都著名小吃有王楼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薛家羊饭、梅花鹅鸭、曹家从食、徐家瓠羹、郑家油饼、王家奶酪、段家熝物、石逢巴子肉。南宋有宋五嫂湖上鱼羹、李七儿羊肉、王家奶房、宋小己血肚羹等。
张手美,厨师,他开了个小饭店家,京城著名小吃,位置在阊阖门外。张手美家很会做买卖,他家按需供应,按照时令节日出售相应食品,京城独一份,专卖一种东西。譬如元日(即正月初一,现在叫春节,辛亥革命后定的,公历每年的1月1日定为元旦),卖元日脔(貌似超级坛肉);人日(正月初七),卖六一菜;上元节(元宵节),卖油画明珠油饭(好像是盖浇饭或炒饭);二月十五日(花朝节,俗称百花生日),卖湼盘兜(把主要食材加工成馅,以粉皮之类的包裹成士兵头盔状,蒸制而成,蘸醋食,比如鱼兜子);寒食节(清明节前二日),卖冬凌粥(类似桃花粥);四月初八(浴佛节,佛祖生日),卖指天馂馅(介于包子和馒头之间);重午(端午节),卖如意圆;伏日(农历六月,三伏天总称),卖绿荷包子;七夕(七月初七),卖摩睺罗饭;中元(七月十五,俗称鬼节),卖盂兰饼馅;中秋(八月十五),卖玩月羹(玩月即赏月,赏月之际,必食之);重阳节(九月初九),卖米锦糕等等。当时人管这种独特的经营方式叫“浇店”,培养消费者习惯。每逢时节,张家供不应求,人满为患。
开肆三万家,店铺栉比鳞次,各有特色。普普通通的酒肆饭店里,均配有“茶饭量酒博士”,类似迎宾服务点菜员,看人下菜碟儿。见年少多金的主儿,则给客人提供特殊服务,当然茶饭量酒博士是有提成的。酒肆俨然成了一种多功能场所,如下等妓女,不呼自来,在此谋生活。大宋色情业异常发达,并且合法化,类似酒肆提供色情的,比比皆是,见惯不怪。唯独州桥炭张家、奶酪张家不提供这种服务,卖酒就是卖好酒,召妓尽管去杨楼、丰乐楼。东京正店有酿酒权,从官府处购买酒曲酿造,脚店则无。脚店只能从正店批发酒水来卖。包子馒头都叫馒头。宋人王栐的《燕翼贻谋录》说:“今俗,屑面发酵,或有馅,或无馅,都谓之馒头。”
譬如北宋东京汴梁,一到农历六月份,街道两旁皆有冷饮摊,冷饮摊上撑着青布大伞,伞底下摆着红木桌椅,等着顾客买冷饮吃。据《东京梦华录》记载,有“冰雪甘草汤”、“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凉水荔枝膏”名目。
《梦粱录》记载,南宋首都杭州也有卖冷饮的。人们把果汁‘牛奶、药茶、冰块等混合调制成冰冻的饮品,名叫“冰酪”,如北宋汴京的“砂糖冰雪冷元子”,南宋临安的“雪泡豆儿水”、“雪泡梅花酒”等等。南宋的西湖老人在《西湖老人繁盛录》“诸般水名”中记载有一种解暑的冷食品叫“乳糖真雪”。从字面推测“乳糖真雪”就是冰激凌。诗人杨万里《咏酥》诗,“”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销。虽然说的是酥,但是古代的冰淇淋一般做成半流质装盘子里的,也有奶油冰淇淋的嫌疑。关于大宋商业太多的资料了,这个就不摘录下去了。
宋代财税中与商业有关的税种也空前丰富。宋之前对于商业更多是管理而不是收税,唐朝虽也尽力征收商业税,但不成体系,而宋代则将各类商业税收制度化。当时的人如此记载:“四方之货食以会京邑,舳舻相接,赡给公私。”重视商业与文官体系发达使得宋的文明程度空前进化,在国家主义和私有经济这两个领域获得平衡与发展。宋对外奉行防御性政策,但在经济领域中的商业方面则较激进,尤其在四川、福建、江浙等地——纸币的诞生,可以被认为是中国在文明竞赛中领先西方的顶峰时期的产物与象征。与此同时,宋代对于富人的态度也相当宽容, 对比今天的“仇富论”,简直堪称“亲富论”。北宋年间宋太宗即表示:“富室连我阡陌,为国守财尔。缓急盗贼窃发,边境扰动,兼并之财,乐于输纳,皆我之物。所以税赋不增,元元无愁叹之声,兵卒安于州郡,民庶安于田闾。外之租税足以赡军,内之甲兵足以护民。”
中国自古的意识形态都是重农抑商的,缘何在大宋迎来了所谓的“商业大革命”?“重农抑商”政策实际上是大一统集权国家的命根子,但也是阻碍社会思想、生产力爆发的根源。《史记》载:“皇帝之功,勤劳本事。上农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抟心揖志。” 在封建帝王看来,私人工商业主一方面通过商品交换与高利贷盘剥农民,另一方面商业活动丰厚的利益回报又吸引着相当一部分农民“舍本趋末”,从而大大削弱了王朝的统治基础。(所谓屁民我剥削得尔等剥削不得。这个是中华顽疾了,中国从来没有形成过独立的资本力量,偏偏一本正经地批判资本主义与资本独裁,真是可笑。)从周朝制定礼仪以后,就定了阶级,士农工商,士是指士大夫,农即指农民,工是指小工业者,手工业者,商是最下等的,即商人。有些朝代规定,商人不得做官,不得穿绸,要穿两色鞋。古代的人认为,财富是通过农业创造出来的,是农民创造的,没有农民,就不会有社会财富。这话也对也不对,偏颇了。产出是富裕的充分条件,但不是充分必要条件。这世界上原材料产地一大把,几乎没有富裕的。认为产出能导致富裕的,只能证明中国自古逻辑思维不发达。随便讲,比如蒙古,各种矿藏比如煤、稀土,羡煞旁人,但它已经穷得旁人提不起来了。也许商朝在中华语境中属于反面形象,带累了“商”的形象。(商国人开始了经商行为,商国第七任君主王亥为中国商业始祖。这大抵是周武革命,打倒殷商,周被树为正面形象后的附带效果吧。)
但至迟到宋朝,中国已经补上了“商”这一课。斯塔夫里阿诺斯(美国)《全球通史》说:“宋朝时期值得注意的是,发生了一场名副其实的商业革命,对整个欧亚大陆有重大的意义。……中国首次出现了主要以商业,而不是以行政为中心的大城市。……中国人首次大规模从事对外贸易,不再主要依靠外国中间商。” 德国经济史学家贡德弗兰克:宋代中国在重要技术、生产、商业发展方面和总的经济发展方面尤为突出。麦克尼尔认为中国是当时世界上最重要的“中心”……自11世纪和12世纪的宋代以来,中国的经济在工业化、商业化、货币化和城市化方面,远远超过世界其它地方。(《白银资本》)美国汉学巨头费正清与赖肖尔合作撰写的名著《中国:传统与变革》,所用的标题就是“商业革命”四个字.他们写道:“中国经济的大发展,特别是商业方面的发展,或许可以恰当地称之为中国的‘商业革命’.这一迅速的发展使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显然高于以前,并产生出直至19世纪在许多方面保持不变的经济和社会模式.”
阴法鲁、许树安《中国古代文化史》说:北宋开国前后,四川通行的是铁钱。铁钱体重值小,买卖交易用钱量大。大铁钱每千枚重二十五斤,小铁钱每十贯重六十五斤。买一匹绢,需用两万个小铁钱,重量共达一百三十斤,得用车载驴驮,极为不便。于是在淳化、至道年间出现了交子。吴自牧《梦粱录》说:宋代的“市”自大街至诸小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即无空虚之屋,每日凌晨,两街巷门上行百市。买卖热闹。”“都城之夜市,酒楼极繁华处也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至四鼓罢……”
据《宋代经济史》(以及《北宋中期耕地面积及其空间分布格局重建》)计算,北宋熙宁末年(约在1077年)全国垦田面积达到了7.2亿亩(宋代1亩≈0.876今亩),面积和亩产都远超前代。宋真宗时,从越南一带引进了耐旱、高产的占城稻,在江淮地区推广种植。大幅度提高了中国水稻及粮食总产量。北宋,南方耕地面积占全国耕地总面积将近60%,到南宋,终于形成“苏湖熟,天下足。 国家根本,仰给东南”的局面。
另外,稻谷产量增长,从漕运数据也可见一斑:唐天宝年间漕运稻米250万石,大中(唐宣宗,847-860年)年间1407846石。而南宋虽偏居一隅,而漕运稻米却已达600万石(《能改斋漫录》)。这个对比十分惊人,小粉红们嘴里的汉唐盛世,居然比不过半壁江山的一半,可谓非常打脸了。
谬史氏曰: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宋朝都步入了商业社会,与历史上的那些辉煌的商业文明不遑多让。这一点实实在在是中华的骄傲,错点的科技树终于补足了短板,然而,时至今日,仍然抱着重农抑商观点的国人们,远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谓打击奸商(大到拍电影的,小到带奶粉的),仍然是我们现在一些人的选择,不由令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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