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指从他的下颌滑开,美人儿旋身转了个圈,风带起她绸缎般的柔顺长发,掀起她的片片镶金纹衣角,清冽笑声落进他耳,恍若隔世传来的天籁。像只轻盈起舞的蝶翩然翱翔在这清明广阔的天地间,一颦一笑,皆可定格成画。
她踮脚,在他眼前飞了起来,红衣袖擦过他的眼,他闻见一股香味,是比世间所有花草都要纯粹清澈的香。
他想抓住她的袖角,她却蓦然退远,落身在他可望不可即之地。
“树儿……”
“阿渊,吾乃扶桑天神,堕入凡间渡劫飞升,劫降之日,本该是吾魂归四海之期。幸得君至,改吾死劫,救吾性命,三年尘缘已满,今世之恩,唯有来世再还。今赐尔神识通明,七窍顿开,愿尔来日,风光无限,一世长安。”
属于天神的肃穆神音还在耳畔轻漾,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想要抓住她:“树儿,别走,别走……”
他的手触及她的影子,她却瞬间化作破碎的云,悠然消散。
声音再次从背后传了出来:“阿渊,我们也许还有相见之日。”
他陡然回身,她的白发无风自扬起,眉间红印,红的慑魄夺魂。
美人双脚离地,慢慢悬了起来,巧笑嫣然的与他道别:“阿渊,保重。”
“树儿,别走,别走……”他拼命的朝她渐渐消散的影子追过去。
隔世的女子声音点点落在心尖:“阿渊,我等着你。”
“树儿!”
“阿渊,保重——”
再后来,他梦中惊醒。
顾不得穿鞋便跑出了草屋,门外高树亭亭如盖,遮天蔽月。
他遽然松了口气,紧揪着的那颗心,也放了下来。
一切都是个梦,只是个梦,他的树儿还好好的生在窗外,没有离开他。
而对一个人最残忍的惩罚,莫过于给了他希望,又亲手将它掐灭,毁了他的所有庆幸与欢喜……
翌日天明,窗外的大树,枯死了。
只在那将要破晓的两个时辰内,树死叶枯,花落枝断。
那以后的事情,林渊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因树枯死的事情,闹了许久,哭了许久,生了一场大病,为此母亲还特意卖了父亲昔年给她打的那条银镯子,换了些碎银,给他请了个驱鬼捉妖的道士……
再话便是二十年后了。
她走后,林渊果然神识通明,七窍清醒了起来,十四岁他便背井离乡,前往州郡从军了。
在军队的那二十年里,他上过无数次战场,获得过无数份军功,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了一位赫赫有名,威名远扬的大将军。
他活到三十多岁都没有娶妻,昔年她的那份礼物,令他七窍通窍,却也让他早早便懂得了什么是爱。
他虽比旁的同龄人通透理智了良多,却在小小年岁便生了执念,且这个执念,紧紧伴随了他那短暂的一生……
情这个东西,委实可怕,可怕到即便晓得那个人已经荡然无存,晓得那是件永远不可能的事,甚至他的执着,都不过只是个美梦中、不辨真假的存在,可他还是在盼着她,等着她,向往着她。他对她的那份心,也一直坚定不移。
他做凡人时,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大将军,他一生雷厉风行,取胜无数,凭借一己之力,稳固江山数十载。
他是个从不吃败仗的神圣存在。
仅有那最后一仗,让他彻底输了,输的死不瞑目,输的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