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婠抿了抿唇,玉指抓住玹华给她捏肩的一只手,轻轻往后,靠进玹华的怀里,颓废道:“他啊,以前太顽劣了,我若不吓吓他,我怕我这重歆楼不保。林渊那么爱凑热闹的一个人,都不敢带他,可见他的杀伤力很不一般。”
“你现在是他娘亲,你可以教导他。”玹华将莫婠护进怀中,大手为莫婠整理发间珠花,“我小时候,也像极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我父皇,对我永远都是冷着脸,与我说话,也是从不离朝政。我自认字时起,每日见到的,都是那一副副苍老而又板正的面孔,每日听到的,永远都是东方发大水,南方闹干旱,西方粮食遭虫灾,北方地震,损了多少条性命的事……我六七岁,就已经开始帮父皇批阅奏折了,有时悄悄偷懒,被父皇发现了,便会用戒尺,打我的手掌心。
掌心受伤了,还要继续提笔批改奏折。若哪一点,批的不好,或是有疏漏,我父皇便会罚我一整日不吃不喝,连我身边的太监宫女,都要遭殃。我父皇一直在告诫我,当皇帝,不能有属于自己的感情,当皇帝不能心软,更不能把情绪,都写在脸上。父皇逼我舍弃七情六欲,做个无情无欲的人,他总说,盛世之下,不需要仁君,仁君注定命不长久。他告诉我,凡为帝王,即便是对待最亲近的人,也只能给她七分真诚,剩下三分,用来保命……
我那时候,特别羡慕我的三皇弟,因为他有母亲陪伴,他有属于自己的生辰,他可以在宫中自由行走,想和谁说话,便和谁说话,他不用时刻铭记着,自己不能笑,他还可以去掏鸟窝,带着宫人们去钓鱼……而我,整个童年都在储君太子的框架中束缚着,日复一日的批奏折,听朝臣禀报各地的大事小事闲杂事,连坐姿,都不敢乱动。我喜欢太子殿内的那棵梧桐树,父皇命人,将它伐了,我喜欢看阁楼外的飞鸟,父皇让人把鸟窝给毁了。
但凡是我喜欢的,他都会,亲手把它毁灭掉。我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选择顺从,我不喜欢的度日方式,我父皇称之为帝王之道。冷血,是为了,不自伤。不动情欲,是为了没有软肋,不露喜怒,亦是为了不让他人看清自己的心思。皇帝的心思若是太容易猜测,那国将不国,奸臣当道。
我就这样在父皇为我选择的路上一直走下去,永远活在,父皇为我规划的帝王世界里。那个世界,冷冰冰的……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我连母亲的面,都很难见到。我母亲身子差,我父亲为了让我当好那个储君,不愿让我在政事以外的地方分心,便连我探望自己生母的机会,都剥夺了。呵,对于父皇来说,他深爱着母亲,能用以证明的,便是将皇位传给我,提前为我扫除那些前朝障碍,好让我的皇位,坐得稳。
可他从来不知道,身为太子,曾几何时,我却更羡慕红墙外的天空,更希望,自己仅仅只是个普通人……”
原是少年吃了苦,晓得无父无母的滋味不好受,方会这样关爱黎光些。
莫婠轻轻往玹华怀中蹭了蹭:“阿玹,没事了,都过去了。有些人已经不在了,现在你是皇帝,能做自己的主。”
“阿婠,此生能遇见你,我何其幸运。”他低眸,眼中星辰万千,熠熠生辉。
莫婠羞涩一笑,“我,亦是如此。”握住玹华的一只手,“我已经活在这世间,太多太多年了,在你之前,我从未遇见过一个让我心悦欢喜,见之欣然的男人。虽说你我在一起……”欲言又止的笑了笑,索性接上下句话:“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你因我有事,我会握着你的手,与你走完这一世。”
哪怕,再无下一生。
“阿婠……”玹华感动的抱紧莫婠,低头,情不自禁的想要吻她。
莫婠亦是羞红了容颜,微微昂头,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一道道情漪在两人心底划开,炙热的气息扑在莫婠的脸颊,莫婠心弦颤了两下,只觉全身凉血,霎时有了温度,有了暖意——
情到浓时,四瓣薄唇便要相触之际,岂料耳畔却遽然传来一阵巨响……
“砰——”
莫婠陡然睁眼,差些被一口口水呛到,原本酝酿在心尖的温情瞬间被人一扫而无,留下的,只有无奈、尴尬,以及十分不爽……
都到了这一步,却被强行打断了,玹华亦甚是不悦。
敛眉直起腰身,玹华冷了眸色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心中不平道:“发生什么事了,这声音,为何如此响亮?”
莫婠颓废的揉揉额,满脸都写着心累二字,懒洋洋的回道:“还不是你那个新儿子干的好事……也不晓得,是把哪个地方给炸了。”
“炸了?”玹华脸黑了一片。
莫婠懒怠的起身,捞住玹华的手往外走:“咱们先过去吧,趁着外人没有寻过去,先将烂摊子收拾一下。”
“……”
——
园内临水阁楼处,丫头与黎光正坐在一片废墟上托腮发愁。
莫婠赶过去时,原本的香粉阁已被炸的不成模样了,丫头身上的花裙子沾了大片灰泥土,再看黎光那小子,狼狈更甚,连头发上都是发白的灰尘,一脸黑乎乎的,活像个小老头,土地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处偏僻,前有假山遮挡,后面又是院子的院墙,加之乃是用来存放香粉的地方,平日里不许客人进后院,外人无法靠近,便连重歆楼自己人也不常路过此处,是以就算是突然塌了,一时半会旁人也发现不了。莫婠完全有时间趁着外人没找到这里之前,用灵力再将阁楼给复原了。
还好林渊同她说完黎光的英雄事迹后,莫婠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了,现在就算是他砸了长紫阁,她也心底毫无波澜……若不然,以莫婠这脾气,不被气出个心脏骤停,才算是怪了。
玹华也是头次亲眼所见黎光的杀伤力,错愕的赶上前询问:“发生何事了?这阁楼怎么倒了?”
丫头从废墟上爬起来,迈着小短腿扑过来寻她爹爹告状,“爹爹,是哥哥,哥哥他方才说给丫头捉鲤鱼,然后就咻咻两下,鲤鱼没打到,却把这个阁楼给打塌了……爹爹,哥哥好厉害啊,哥哥会好多法术,哥哥还带丫头飞起来了呢!哥哥说,他是神仙,他以前都是住在深山里的,他们山里的房子,可比娘亲这里的房子结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