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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不能走我的老路(2 / 2)

王磊读了一年大学就退学不读了,因为长得一表人才,他很快就在本地一家娱乐场所找到了工作,可能是耳濡目染了别人的吸毒行为,所以跟着学会了。

“我是你们口中的‘老毒么子’,我自己是没救了,但我也知道,刚开始吸毒还能戒,越往后越难,你们警察有办法,所以求你帮他一下……”王占林的话题又绕了回来。

我暗自叹息:是啊,我们有办法,但我们当年在你身上用尽了办法,不也没能让你戒毒吗?

最终,这次王磊因吸食毒品严重成瘾,被判“强戒”两年。

2015年5月,王磊因戒毒成功,且在监所内表现良好,提前结束“强戒”回了家。

我抽空专门去见了王磊一面,告诫他:既然戒了,就不要再沾了,赶紧找个工作,过正常人的日子。

王磊不住地点头,说自己找了份送快递的工作,每天都有事做,绝对不再碰毒品了。

“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也别再联系了,不然他们还会拉你下水。”

王磊继续点头道:“不联系不联系,电话号码都删了。”

此后,我的确常在路边看到骑着电动车驮着快递包裹的王磊,虽然工作辛苦,但他还是比吸毒被抓时胖了不少,皮肤也晒得黑黢黢的,看起来很健康。

王占林依旧在吸毒,我像以前一样,不断从日租房、网吧厕所、公共卫生间甚至垃圾站的犄角旮旯里把他揪出来送去拘留。但对于让他戒毒的事,我和我的同事们都不抱希望了。我和王占林之间也没再谈过关于戒毒的问题。他吸毒我抓人,是死是活,是他自己的事情。

至少在2015年10月之前,一直是这个样子。

2015年10月,王磊第三次因吸毒被抓。当初我一语成谶,他真的又被以前的毒友拉下了水。

“不是说了不再联系吗?怎么又和他们裹到一起了?”我语气平淡。按照此前多少人的经验,两次被抓、一次“强戒”依旧戒不了毒的,这人的结局基本也就定型了。

“咱这儿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朋友,人家找上门来,我也不好一概不见,结果聊着聊着,就又裹在一起了……”王磊低着头说。

我懒得再跟他说什么,只是按照程序要求,一步一步处理他的事情。

“我们以为他戒了,也没想着找他吸毒,就是一块玩的时候自己瘾上来了想搞一口,磊子说自己也试一下看是不是真没瘾了,结果……”王磊的毒友这样说。

这几乎就是王占林给我讲述的他当年戒毒失败故事的翻版,我不予置评,把原话转述给了王占林听。

“都他妈的放屁!”王占林说,他吸了十几年毒,见过的“道友”比见过的正常人还多,“磊子是他们这群人中唯一有工作、有收入的人,把磊子拉下水,这帮人才能搞到毒资!”

“那帮人为了能搞点钱‘买货’,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我当初就是被那帮朋友害的,没想到一代传一代,现在又来害我儿子!”王占林几乎气得跳脚。

“警官,再帮他一次吧,求你了!”

我反问他:“怎么帮?‘强戒’也送过了,没有用啊。”

王占林沉默了。半晌,他抬起头,问我,卖给王磊毒品的人抓住没有?

我说,你儿子这帮人谁都不说,原因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想必也清楚。

王占林再度沉默,我把他撂在原地,转身继续去处理他儿子一干人等的事情了。

两天后的一个夜里,王占林又给我打电话,还是那句话,请我再帮王磊一次。我有些不耐烦,问他怎么帮?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沉默了片刻对我说:“卖毒品的人,我来查。”

听他这么说,我几乎从备勤室的床上弹了起来——王占林是本地“道友”圈里的“鼻祖”,他认识的毒贩可不止十个八个,如果他肯转头给警方做事,本地的毒圈几乎可以被连根拔起。以前我们不是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但王占林从不配合,不是闭口不言,就是乱指一气,我们用尽了办法也不成功,只好再寻他人。

“但我有个要求,警官。”

“只要不违反法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要钱?要政策?我尽一切努力去帮你争取。”

“钱?政策?这些对我来说还有什么用?我什么都不要,完事之后,让王磊离开本地,再帮他找份工作。”

这个要求不过分,我答应了他。

2015年10月17日的凌晨,我和同事在办公室里等来了王占林。三个小时里,他向我们完整提供了他所知道的整个地区数条毒品供应线,从源头到“零售商”一应俱全,一些吸贩毒人员隐秘藏身之处,也被他悉数曝出。

我们立即上报市局经侦禁毒支队,支队在研判和试探之后,确定其中绝大多数情报真实可靠,随即召集警力成立专班进行处置,同时联系周边县市兄弟单位配合。专班七个小组分头行动,至10月25日凌晨时分,除需要继续经营的线索外,其他线索全部落地,大量涉毒人员被抓获归案。

王占林在案件的侦办过程中也立下了大功,他不但提供了线索,还打电话找那些他曾打过交道的吸贩毒人员打探消息,有时甚至直接带我们前往现场抓捕。

开始时我很高兴,以为他为警方做事尽心尽力,合作的态度极好,但越往后越觉得不对劲:一些明显需要他回避甚至隐瞒身份的时候,他都坚持要露面,民警出于保护举报人安全的考虑,要求他不要暴露身份,他却只是笑着说:“你们以前不是一直问我谁在搞毒吗,怎么现在又让我低调?”

有其他“特情”找到我问:“王占林疯了吗?”

我问怎么了,他们说,王占林不但对外宣称是他举报了那些涉毒人员,还大肆宣扬自己是王磊的父亲,以后谁让王磊沾毒,他就跟谁玩命。“以后别说卖给王磊毒品,那帮‘道友’从监狱出来,不报复他父子俩才怪!”

我越想越不对,拉着王占林劝他:“你也注意自己的安全啊,毒品案件警方有系统的规划,你这样在外大张旗鼓宣扬自己给警察当‘特情’,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惹麻烦吗?”

“惹麻烦?只要他们不拉着王磊吸毒,我就没麻烦!”王占林面色坚决,“我去打听了,没人承认卖给王磊毒品,但那帮人的嘴里怎么会有实话?既然没人承认,那就大家一起吧!”

我隐约明白了王占林不避嫌、不隐瞒的目的,也许他就是想通过这种不要命的方式,彻底割裂王磊与本地的“道友”们的关系。

由于已经有过一次“强戒”记录,再度复吸的王磊第二次被送去“强戒”,时间仍然是两年。

王磊被送走之后,王占林也不见了踪影。我打电话找他,他说“事搞大了”,要去外地避一下。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像他这种“老毒么子”,根本离不开本地的毒友圈,跑去外地了没地方买毒品,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劝他尽量不要离开我的辖区,那样我还有办法为他提供必要的保护,但王占林拒绝了。只是提醒我说,别忘了当初他同意帮我办毒品案件的时候,我答应过他的事情。

我说忘不了,王磊这次“强戒”一出来,我马上兑现承诺。

可我没想到,在2016年3月,王占林死了。

带班出警的副所长把王占林尸体的照片发给我时,我吃了一惊:他蜷缩在318国道边的一个废弃房屋里,身边只有一块肮脏的草席,衣服上沾满了排泄物,面部表情扭曲痛苦。

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报复杀人,但副所长告诉我,法医鉴定报告已经出来,王占林死于注射毒品过量。

“给他提供毒品的人我们已经抓到了,是个外地的,他说王占林买了不少,说自己得罪了本地毒贩,平时买不到货,估计王占林长期没毒吸,好不容易拿到货,一次性全用了……”副所长告诉我。

“唉,他最终没能逃过死于毒品的命运……”我叹了口气。

“他就是不死于注射毒品过量,也没多久活头了,尸检的时候法医在他肝脏上发现了一个很大的肿瘤,像他这种甲乙丙肝‘三位一体’的人,肝癌是难免的……”副所长说。

王占林的葬礼悄无声息。当时王磊还在接受“强戒”,不可能出来筹办;他的前妻早已改嫁他人,更不可能出面;他在本地虽有几个亲戚,但早就已经不再走动。我想着自己还欠他一个承诺,于是帮他料理了后事。

2017年年底,王磊第二次结束“强戒”回家后,我把王占林的骨灰交给了他,并把王占林之前的所作所为全都讲给了王磊听。

王磊听完很久没有说话,我问他之后如何打算,他说有朋友联系他,说本地有个工作机会,他想试试。

我一听他说“朋友”二字就头疼。我说:“你爸死之前,让你从戒毒所出来马上离开本地,和你的那些‘朋友’彻底决裂,你听不听?”

“不走行不行?”王磊问我。

“你看着办吧,你爸之前已经把周围所有涉毒人员得罪了个遍,你要不怕人身报复,或者还想复吸,你就留在这儿。”

王磊想了想,说:“那就走吧。”

“是男人说话算话,走了就走了,这辈子不要再回来,如果以后再让我在本地见到你,别怪到时我下手黑。”

王磊点点头,说:“行,永远不再碰毒品,永远不再回来。”

听他这么说,我拿起电话,打给在外省开酒店的亲戚,请他帮忙给王磊提供了一份工作。

尾声

送王磊上火车之前,他问我为什么信他父亲,他说王占林这一生大半辈子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不蹲监狱的时候,就四处盗窃吸毒,是个“彻头彻尾的渣子”。

他还说,自己之前染上毒品,很大程度上就是跟王占林有关,如果不是他这个当爹的“上梁不正”,他也不会“下梁歪”。

我说,你别这样说你父亲,没错,王占林是个“渣子”,但他也是好父亲,至少在我眼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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