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孝文皇帝下(1 / 2)

文帝前十一年(壬申,公元前169年)

1 冬,十一月,皇上巡行代国。春,正月,从代国回京。

2 夏,六月,梁怀王刘揖薨,无子。贾谊又上书说:“陛下如果还不抓紧制定控制封国的办法,如今的形势,诸侯王传到第二代、第三代,就已经骄恣而不受控制,豪植势力而自大自强,中央政府的法令没法推行了。陛下和太子能够依仗的自己人,唯有淮阳王刘武、代王刘参(他们是陛下的亲儿子、太子的亲弟弟)。代国北临匈奴,与强国为邻,能保全自己已经不错了。淮阳国和其他诸侯大国比,不过像脸上的一颗痣一样小,正好引诱大国来吞并,而没有力量压制别国。如今权在陛下之手,而自己亲儿子的封国,只能成为诱人吞并的鱼饵,这规划设计得不对吧!依臣愚计,不如将淮南的土地全部划给淮阳国。再给梁王刘揖选定一个继承人,把淮阳北边的两三座城与东郡都划给梁国。陛下如果认为这样不恰当,可以把代王迁为梁王,梁国都城也迁到睢阳。这样,梁国的国土,起于新郪,北到黄河。淮阳国的国土,包括陈县,南到长江。这样,就算有诸侯大国心怀异志,也会被这种形势吓到,不敢妄为。梁国足以拒抗齐、赵,淮阳国足以禁制吴、楚,陛下可以高枕无忧,山东平安无事,能保陛下和太子两代平安吧!如今天下太平,只不过是因为各诸侯王年纪都还小,数年之后,陛下就能看到会发生什么了。想当初,秦国日夜苦心劳力,要除去六国之祸。而如今呢,陛下大权在握,一切可以按自己的意思办,却高高拱手,自己培养出六国之祸,这真不能说是明智啊!即便终陛下之身,能平安无事,但是您已经种下祸乱之根,还熟视无睹,不做决断。陛下万年之后,将天下传给老母弱子,将使他们不得安宁,这,也不能说是仁爱吧!”

皇上于是听从贾谊之计,迁淮阳王刘武为梁王,北边的边界到泰山,西边到高阳,有四十余座大县城。

过了一年多,贾谊逝世,年仅三十三岁。

【华杉讲透】

贾谊格局宏大深远,而文帝格局太小。贾谊最早提出“改正朔、易服色、制法度、兴礼乐”,这是为万世开太平的大计,文帝对此完全没有想象力,不仅不听,反而受其他嫉妒贾谊的周勃、灌婴等老臣影响,把贾谊贬到长沙,做长沙王太傅,后来又调到梁国,做梁怀王太傅。

贾谊又建议分割大封国,大量增加小封国,避免诸侯坐大,危及中央,这样让国运绵长的中计。但文帝还是对贾谊眼里已经非常危险的形势熟视无睹,无所作为。

最后,贾谊再建议壮大梁国和淮阳国以牵制吴、楚、齐、赵,这是保两代平安的小计。这回,文帝终于听从了。

这就是贾谊,大计开万世太平,中计保国运绵长,小计也管君王两代平安。

之后的历史进程,完全按贾谊的预测发展,文帝确实是“高拱以成六国之祸”,在他身后,发生了七王之乱,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全部造反。而拼死抵挡住叛军,为平叛赢得时间和战机的,正是贾谊预先安排的梁王刘武。

大计不听,小计可从。主君对待谋臣,往往就是这样。因为大计他理解不了,看不出做了这事能怎么样,又牵扯太多,觉得麻烦,所以不能决断。但是,又觉得你这个人确实有才,确实不错,确实应该听你的,一些比较容易的小事,可以听你的办。

幸亏文帝听了贾谊一个小计,办了一件小事,否则真不好说了,吴王刘濞可能就成了明代的燕王朱棣了。

3 将城阳王刘喜改封为淮南王。

4 匈奴入侵狄道。

当时匈奴经常成为边患,太子家令、颍川人晁错上书言兵事,说:“兵法说:‘只有战无不胜的将领,没有战无不胜的人民。’如此看来,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谨慎选择。

“臣又听说:在战场上交锋,最重要的事情有三件:一是得地形之利,二是士卒训练精熟,三是兵器锐利。兵法说,步兵、战车、弓弩、长戟、长枪短矛、剑盾,各有用武之地,在合适的地形上,才能发挥威力。地形不合适,可能十个打不过敌人一个。部队平时训练不够;战士没有养成服从命令的风纪;平常生活作风散漫;集合或行军,不能整齐一致;冲锋上前,不能及时赶上;撤退向后,不能整齐有序;前锋被攻击,后队就已经瓦解,军中击鼓前进、鸣金收兵的号令,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失效。这就是平时没有严格训练的缘故,这样的军队,一百人也打不过敌人十人。兵器不锋利,就跟空手没兵器一样;盔甲不坚固紧密,就跟光膀子上阵一样;弩箭不能射远,就跟短兵器一样;射箭不能射中,就跟没有箭一样;射中了却不能造成杀伤,就跟没有箭头一样;这都是将领不注意检查兵器质量带来的祸患,带着这样劣质武器装备的军队,五个也打不过敌人一个。所以,兵法说:‘器械不锐利,那是把士卒送给敌人;士卒不可用,那是把将军送给敌人;将领不懂军事,那是把君主送给敌人;君主不选择良将,那是把国家送给敌人。’这四条,就是军事的关键。

“臣又听说:国家大小不同,强弱不同,地形险要还是平易的不同,面对的形势和战备方式,都不一样。放下身段,谦卑地侍奉强国,这是小国自处之道;联合小国以攻击大国,这是和敌国实力相当时采用的策略;而中原王朝对付匈奴的形势和策略,就是以蛮夷攻蛮夷。如今匈奴的地形和士卒的技艺,都和中原不同。上山下坡,出入溪涧之间,中原的马不如匈奴的马;险道危径,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射箭杀敌,中原的骑兵不如匈奴的骑兵;雨打风吹也不疲劳,饥渴交困也不在乎,中原人不如匈奴人;这些都是匈奴的强项。但是,如果到了平原地带,战车突袭,骑兵冲锋,那匈奴人就容易扰乱了。中原的劲弩、长戟,都可以远距离造成杀伤,匈奴的弓箭抵挡不了。中原士兵身披坚甲,手持利剑,长兵器、短兵器交叉配合,弓箭骑兵往来攻击,步兵列阵向前,这样的阵地会战,匈奴士卒就抵挡不了了。弓箭部队万箭齐发,射向同一目标,则匈奴的皮革铠甲和木质盾牌,就不能抵挡了。下马格斗,刀枪剑戟,贴身近战,那匈奴的士卒又不如中原了。这些都是中原的强项。如此看来,匈奴的强项有三项,中原的强项有五项;陛下再派出数十万军队去攻打他数万人,兵力上是以十击一,技术上又是以一当十了。

“虽然如此,兵,是凶器;战,是危事;如果不懂得其中的奥妙,则虽大必小,虽强必弱,大小强弱的转换,就在俯仰之间。用人的生命为筹码去争取胜利,一旦失败,人死不能复生,国亡不能复存,悔之晚矣。帝王之道,不能冒险,一定是出于万全之策。如今招降胡人、义渠部落、蛮夷之属来归化中原,他们的部众,也有数千人,他们的饮食习惯、技艺强项,都和匈奴相同。赐给他们坚甲、棉衣、劲弓、利箭,派出边郡的良将去统率他们。良将能知道他们的习俗,能理解他们的心,用陛下贤明的法令来约束他们。这样,我们就有两支军队,在匈奴险阻地区,就用蛮夷外籍军团;到了平原地区,再用汉军主力。两军互为表里,各用其长技,再加上我们的人口和兵力优势,这就是万全之策。”

皇上非常欣赏晁错的报告,专门批示回复,表示对他的恩宠。

晁错又上书,说:“臣听说秦国起兵而攻打胡、越,不是为了保卫自己的边境和人民,而是为了扩张土地,所以功勋还没建立,而天下大乱。要起兵,却不知道敌我双方的情势,那战则为人所擒,驻守则士卒一个个死亡。胡人、貉人,天性耐寒,扬、越之人,天性耐暑。秦国的士卒不服其水土,驻守的死在边境,负责运输的死在路上。人民被征发去边疆,就像奔赴刑场一样。于是将被贬谪的人征发,成为‘谪戍’,第一梯队,先征发被贬谪的官吏和上门女婿、商人。这些人全征发光了,第二梯队征发过去曾经做过商人的人。第三梯队,祖父母、父母曾经做过商人的人。第四梯队,进入街闾,住在左边的人全部征发。蛮横的政令,当然执行起来也不顺利,被征召的人,心怀怨愤,因为被征发戍边,有万死之害,却没有一分钱的回报;即令为国捐躯,该缴纳的赋税,也没有一分钱免除。天下人都知道其为祸之烈,终有一天会烧到自己身上。所以陈胜押送这些人,走到大泽,首先发难,而天下人如流水般响应跟从,这就是秦朝以威权劫持人民的弊病。

“胡人的吃穿用度,不依赖耕种土地,而是往来游牧,这种形势,决定了他们会来扰乱我们的边境,往来转徙,时来时去。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就好像我们的生活方式是农耕一样。如今胡人多次游牧、行猎于我们的边塞之下,暗中监视我们的边防守军,守军少,他就侵入。如果陛下不发兵援救,则边民有绝望而降敌之心。要发兵呢,发少了则不足;发多了,又来不及,远方郡县的兵还没有赶到,胡人已经跑了。部队集结起来,没有仗打,待在那里,花费很大。撤军吧,军队一撤,胡人又来了。连年如此,则中原贫苦而人民不安矣!陛下为边境担忧,派遣将吏,征发士卒以治边塞,这是非常好的。但是,如今的政策,边境戍卒是一年轮换一次,所以永远都是新兵,对胡人没有熟悉了解。所以,我建议,不如挑选一些人在边境定居,成家立业,耕田织布,用来防备敌人的攻击。因山川地形之便,修建城堡要塞,深挖壕沟。在要害之处、河流渡口,建立城邑,每座城居民在一千家以上。又政府先建城,修建房屋,配置农具,然后再招募居民,有罪的免罪,无罪的拜爵,免除他们全家的赋税,发给冬衣夏衣,还提供粮食,直到他们能自给自足为止。要让人民在边塞居住,如果没有优厚的政策待遇,不可能让他们久居在危难之地。胡人入侵,抢夺居民财物牲畜,如果能抵抗阻止胡人抢掠的,保护下来的财物牲畜,由财物主人将财物牲畜的一半送给他,再由政府将那一半补偿给原主人。这样,邻里之间就能相互救助,与胡人搏斗而不畏惧死亡。这不是为了感恩皇上,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戚家族和贪图财货。这和征调那些不熟悉地势,又畏惧胡人的东方士卒相比,效果好太多了。趁着陛下在位,移民充实边疆,让远方的郡县,没有征发戍卒之事;而边塞的居民,能够父子相保,没有被胡人俘虏的祸患;利益传之后世,圣名流传千古,这与秦国那种与人民结怨的做法区别太大了!”

皇上听从晁错的建议,招募人民到边塞定居。

晁错又说:“陛下招募人民以充实边塞,让驻军屯戍之事越发减少,运输给养的费用也更加节省,这是很大的恩典。下面的官吏,如果真能够给百姓厚厚的恩惠,遵奉法令的规定,体恤移民过去的老弱,善待青壮年,与大家心连心,不要刻薄侵辱,让先到的人安乐而不思念故乡,则贫穷的人民就相互转告,相互劝勉而来了。臣听说古代的移民政策,政府先去勘察地形,看看风水的阴阳调和,亲自品尝泉水的味道,然后建造城邑,规划街道里巷,分割宅基地,修建房屋,配置器物,让人民可以拎包入住,并且马上有生产劳动的工具。这是人民远离故乡而前往新城的原因。再为城邑配置医生、巫师,以就疾病,修祭祀,让男女能结成婚姻,有婴儿出生,或有老人死亡,都得到庆贺或抚恤。然后,坟墓相接,房前屋后的树木和桑麻,都生长茂盛,房屋完备安好。这就让人民安居乐业,而有长久之心了。

“臣又听说古代制边县以备敌的办法,移民都以军事单位编组,让五家人为一伍,有伍长。十个伍为一里,有假士(行里长职权)。四个里为一连,连有假五百(行五百长职权)。十个连为一邑,邑有假侯。(官职前面都带一个‘假’字,假借的意思,因为是边塞新城,还不是常置的正式官爵,先行使职权。)在城邑中选拔有贤才、有保护之能的壮士,能熟悉地形,能知民心;平时教居民训练弓箭射法,战时率领民兵应战杀敌。所以边民平时训练有素,战时就能杀敌效命。养成习惯之后,让他们各守其业,不要迁徙。他们小时候一起长大,长大了一起共事,夜晚作战,喊一声都知道是谁,则足以相互救援;白天作战,大家相互看得见,自然都认识。其友爱之心,足以拼死相救。如此,以厚重的赏赐为激励,以威严的法令为处罚,就能前仆后继。如果迁移去的居民,不是有才有力的壮士,那只是浪费衣服粮食,不可用。如果居民有才有力,但是没有好的官吏来领导,还是没用。

“陛下与匈奴断绝和亲关系。我认为他们今年冬天就会向南入侵,只要对他们迎头痛击,就会给他们留下终身的创伤。我们要对匈奴立威,就等今年秋天,弓箭上的胶水凝固,他们蠢蠢欲动而南来的时候。如果他们来了,却没有吃大亏,反而志得意满而去,那以后气焰更加嚣张,更不易降服了。”

晁错为人,狭隘刻薄。因为口才敏捷,被太子宠幸。太子家里的人都叫他“智囊”。

【王夫之曰】

晁错移民实边,兵农一体之策,实在是太伟大了!不过,当年冬天就要大治匈奴而给他们留下终身创伤的说法,则是太轻率了。移民实边,没有几十年经营,是见不到效果的。

【华杉讲透】

人如其言,言如其人。司马光就说晁错为人“峭直刻深”,他是“智囊”,能看到问题,能制定策略,但是好大喜功,急切而不能宽缓。之后激起七王之乱,害得自己被腰斩于东市,也是“性格即命运”了。

文帝前十二年(癸酉,公元前168年)

1 冬,十二月,黄河在酸枣县决堤,洪水向东,金堤(又名千里堤,在东郡白马界)崩溃,东郡动员大批士卒抗洪救灾,重新填塞堤坝。

2 春,三月,除去关隘检查行旅的政令,自由出入,无须通行证。

3 晁错上书说:“圣王在上而人民不挨饿受冻的,不是国君能耕种给他们吃,织布给他们穿,而是能为百姓开辟致富道路。所以尧帝的时代,有九年的洪水,商汤的时代,有七年的旱灾,却并没有人饿死或被抛弃,那是因为国家预先就有很充足的粮食储备。如今海内唯一,土地人民之众不比商汤、大禹的时代少,而且已经数年没有旱涝天灾了,但是粮食储备还是很少。为什么呢?因为地有余利,民有余力,能长庄稼的土地还没有全部开垦,山林水泽的资源还没有完全开发,四方游食的人民还没有全部回归农业。

“天冷了要穿衣,不需要华丽,能保暖就行;饿了要吃饭,不需要美味,能吃饱就行。饥寒交迫,人就会不顾廉耻。人之常情,一天不吃第二顿饭,就会饿肚子;一年不做衣服,就会受冻。如果饥不得食,寒不得衣,那就算慈父也不能保有他的儿子,国君怎么能保有他的人民呢?英明的君主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务民于农桑,薄赋税,广蓄积,以充实仓廪,防备水旱,于是能够保有天下百姓。人民就像羔羊,在于上位者怎么放牧他们。民之趋利,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自己并不知道选择流的方向。

“那些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但是大家都以之为贵,那是因为上层社会的人都使用它们。这些东西轻便而易于收藏,便于携带,带着珠、玉、金、银,走遍天下也没有饥寒之忧。这就让臣子可以轻易背叛他的主人,人民可以轻易离开他的故乡,盗贼有了目标,逃亡者有了盘缠。而粟、米、布、帛,生长在土地里,因四时季节而生长,靠人力生产,不是一天能完成的,有数石重,一般人都搬不动,所以奸邪小人觉得粮食没什么利益,但是人一天没有粟、米、布、帛,就会挨饿受冻。所以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如今农夫五口之家,服公家劳役的不下二人,能耕种的土地不超过一百亩,收成不超过一百石,春天耕种,夏天锄草,秋天收获,冬天储藏,砍伐打柴,修葺官府厅堂,服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一年四季,不得休息;还有自己的私事,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人民如此勤劳辛苦,还要遭受水灾旱灾,忍受急苛的政令、暴虐的赋税,随时被搜刮,朝廷的政令,朝令夕改。有点蓄积的人,只好拿出他的蓄积,半价出售。没有蓄积的人,就只能去借高利贷。于是有卖田卖房、卖妻子儿女来偿还债务。而那些商人呢,大者蓄积物资,放高利贷;小者坐列在市场上贩卖,赚取利益,然后在街市上游乐,乘着政府的困急,所卖的东西都价钱翻倍。这些商人,男不事耕耘,女不事纺织,但他们穿的都是文采锦绣,吃的都是大鱼大肉,没有农夫的辛苦,却有千百万的收入。因为他们富有,又能结交王侯,权力超过普通官吏,更互相勾结,成为利益集团,千里之外,相互往来,冠盖云集,乘坐坚固的马车,骑着肥壮的骏马,穿着丝绸的鞋子,披着精白的华服。这就是商人兼并了农民,农民却往往逃亡的原因。

“现在的当务之急,莫过于让人民回归务农而已。要让人民务农,就要贵粟,以粮为贵,贵粟之道,在于以粮食为赏罚。我建议,百姓能上交粮食给县政府的,可以拜爵,可以免罪。如此,则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粮食也不会囤积在民间大户手里了。能上交粮食给政府的,都是有余积的。取其所余以供政府支配,那么贫民的赋税就可以减免了。这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命令一出,则人民马上得利。如今下令,人民捐献车一辆、马一匹的,免除三个人的官差劳役。车骑,是天下之武器装备,所以可以免除官差劳役。神农氏有言:‘有十仞高的石头城墙,有百步宽的护城河,但是,城里没有粮食,还是不能守城。’如此看来,粮食,是王者之大用,政务之大本,如今人民捐献粮食,可以拜五大夫以上的爵位,免除一个人的劳役,这与捐献车骑的激励相差太远。赐爵,是皇上专擅的权力,只要张嘴一句话的事儿,要多少有多少。粮食呢,是人民劳动所得,生长于土地,也不匮乏。能得到上等的爵位,或者有罪能得以免除,这是人民的愿望。如果让天下人都可以向边塞运输捐献粮食而得以拜爵、免罪,我看,不出三年,边塞的粮食就多了。”

皇上听从晁错的意见,下令人民运输粮食到边塞捐献,按捐献的多少赐给不同级别的爵位。

晁错又上奏说:“陛下下令天下人入粟边塞以拜爵,这是很大的恩惠。我因为担心边塞粮食不够用,才想办法阻止天下人囤积居奇,把粮食都运到边塞去。再建议:如果边塞的粮食足够五年之用,就不要他们运粮去边塞了。可以直接捐献给当地郡县政府。郡县粮食储备够用一年以上,就可以时常赦免百姓,不收农民的田租。如此,德泽加于万民,百姓更加乐于从事农业,天下便大富大乐了!”

皇上再次听从他的建议,下诏说:“引导人民的道路,在于务本。朕亲自率领天下耕种,到今天已经十年了,而荒地并没有被更多地开垦,年岁一旦收成不好,就有人挨饿,这是因为,从事农业的人还是太少啊!官吏们也对此重视不够!我的诏书一道一道地下,年年劝勉百姓栽桑种麻,还是没有效果,这是因为我的官吏接到我的诏书,却没有去劝勉百姓,或者劝勉不力,没说清楚!我的农民生活困苦,官吏们却不知反省,怎么能去劝勉百姓呢!就赐农民今年免除一半的租税吧!”

【华杉讲透】

以农为贵,以商为奸,贵粟而贱珠玉金银的思想,在西汉朝廷经常有讨论。杜佑《通典》中记载了多次取消货币的廷议,连货币也禁止用金银铜钱了,直接用粮食和布帛做交易媒介。结果呢,用粮食去买东西的人,在粮食上喷水增加重量;用布帛去交易的人呢,专门织一种劣质的布匹去交易,疏薄而不能用,百姓苦不堪言,又回到货币上来。中国古代的经济、贸易和金融思想,仅存于春秋时期齐国的管仲,之后就失传了。

打压、歧视甚至敌视商人,成了中国人的集体潜意识,挥之不去。以至于对商人的最高赞美,就是:“您不是一个商人!”

文帝前十三年(甲戌,公元前167年)

1 春,二月十六日,下诏说:“朕亲自耕田以为天下之表率,并以皇家之田的收成,作为祭祀祭品之用,皇后亲自养蚕织布,缝制祭服,就把这定为礼制吧!”

2 当初,秦朝祝官有“秘祝”(秘密的祝词咒语),有了灾难或不祥的事情发生,就念“秘祝”,把过失从皇帝身上,转移给下属官员。这年夏天,皇帝下诏说:“盖闻天道,祸自怨起,福由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如今设秘祝之官,移过于下,反而彰显朕之不德,朕以为不可取!撤销秘祝官!”

3 齐国总粮仓管理官、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处肉刑。皇帝下诏系狱,将他逮捕押解到长安,他的小女儿淳于缇萦上书说:“妾父为吏,齐国上下都称赞他廉洁公正,如今坐法当刑。妾深感悲伤,人死不能复活,砍下的肢体不能再接上去,虽然想改过自新,却无路可走。妾自愿进入官府为奴婢,为父亲赎罪,让他能够自新。”

皇上怜悯她的心意,五月,下诏说:“《诗经》说:‘恺弟君子,民之父母。’君子有和乐简易之德,所以百姓尊之若父,亲之如母。如今人有过错,还没有教导他,就对他用刑。他想改行为善,却无路可走,朕甚怜悯之!肉刑断手断脚,又在脸上刺字,终身不能复原,肉刑是如此惨痛而不道德!这岂是为民之父母的本意吗?从即日起,废除所有肉刑,改为有期徒刑,按罪行轻重判决服刑年数,期满没有逃狱的,废为庶人。就按这个意见重新编修法令吧!”

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定律令说:“当处剃光头发的髡刑的,男子改罚劳役,女子改罚舂米;当处脸上刺字的黥刑的,改罚剃光头发,颈戴铁链劳役、舂米;当处割去鼻子的劓刑的,改罚鞭笞三百;当斩左脚的,改罚鞭笞五百鞭;当斩右脚的,以及杀人后自首,官吏枉法受贿、监守自盗,这些已经判刑,又犯其他鞭笞罪的,处以斩首弃市。罪人已经判决为劳役、舂米的,都改判徒刑,期满释放。”

皇上批示说:“可。”

当时,皇上躬修沉静不语、清静无为,而将相都是高祖时代的旧勋功臣,粗人多,文人少,以亡秦的虐政为戒,务在宽厚,耻于议论他人的过失,教化行于天下,揭发他人的风气大为改变。官吏安于其职,人民乐于其业,蓄积每年增加,户口逐渐增多,风俗日益笃厚,法制务求疏阔,刑事审判,疑罪从无,有罪从轻,所以刑事案件大大减少,以至于一年的重罪判决,全国只有四百人,而有弃置刑罚而不用的德风。

【华杉讲透】

《论语》,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天下无讼,文帝真做到了!

4 六月,下诏说:“农业是天下之本,重要性无与伦比。但是,如今勤劳耕种,却还要交租交税,这大本和末业也没有区别了,不是劝勉人民从事农业之道啊!从即日起,免除所有农田的租税!”

文帝前十四年(乙亥,公元前166年)

1 冬,匈奴老上单于率十四万骑兵入侵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昂,掳走人民畜产甚多,然后又进军彭阳,派奇兵火烧回中宫,其斥候骑兵到了雍县、甘泉。皇帝任命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战车一千乘,步骑兵十万人在长安郊外布防,以备胡寇;又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遬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驻屯三郡。皇上亲自劳军,阅兵,训勉,赏赐士卒,准备御驾亲征。群臣谏止,不听。皇太后坚决阻止,这才作罢。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为将军,出击匈奴。单于留在塞内一个多月才离去。汉军追出塞外即回师,无所斩杀。

2 皇上御辇经过宫廷侍卫总部郎署,问郎署长冯唐:“老人家哪里人?”回答说:“臣祖父是赵国人,父亲一辈迁徙到代国。”皇上说:“朕在代国的时候,主管我膳食的尚食监高祛多次跟我说起赵将李齐之贤,讲他在巨鹿大战的事。如今我每顿吃饭时,还总想着巨鹿。您知道这个人吗?”冯唐说:“李齐啊,知道,但是打仗不如廉颇、李牧。”皇上一拍大腿说:“嗟乎!我就是得不到廉颇、李牧这样的大将!如果有,我还担忧什么匈奴呢!”冯唐说:“陛下就是有廉颇、李牧这样的大将,也不会用。”

皇上怒,起身就走,回到宫禁中,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召冯唐,责备他说:“为何当众羞辱我?就不能找个说话的地方吗?”冯唐谢罪说:“粗鄙之人,不知道忌讳。”皇上正关心匈奴的事,再问:“您怎么知道我有廉颇、李牧,也不能用呢?”冯唐说:“我听说上古之王者,派遣大将时,跪下来亲自推动车轮,说:‘城门之内的事,寡人说了算。城门之外的事,将军说了算。’军功赏爵,都由将军在外决定,回来汇报就可以了,这不是虚言。我的祖父告诉我,李牧为赵将,驻防边境,军中有市场,市场的租税,都用来犒赏士卒。赏赐由将军决定,不需要皇上批复。李牧只要完成任务,就能享有全权,所以李牧才能够尽其职能。他精选战车三百乘,能骑善射的骑兵一万三千人,精锐步兵十万人,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向西抑制强秦,向南支援韩、魏,当是之时,赵国几乎已经称霸。其后等到赵迁继位为赵王,听信郭开谗言,诛杀李牧,令颜聚替代他,于是全军覆没,为秦国所灭。如今臣听说魏尚为云中守,其军中市租尽以犒赏士卒,每五天杀一头牛,款待宾客、军吏和幕僚,所以匈奴远避,不敢靠近云中要塞。敌人也曾入侵过一次,魏尚亲率车骑出击,杀敌甚众。士卒们都是农家子弟,离开田地就来到军营,他们怎么能了解军令文书的事呢?终日力战,斩将杀敌,呈上功劳簿给幕府,稍有对不上的,文职官员就引用条例处罚。赏赐嘛,不一定有,处罚是一条也躲不掉。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云中守魏尚上报的斩首数目差六个人头对不上,陛下的官吏就削去他的爵位,还罚一年劳役!所以我说,陛下就算得到廉颇、李牧,也不能用!”

皇上听了他的话,很高兴。当天,令冯唐持节去赦免魏尚,官复原职为云中守,并拜冯唐为车骑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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