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自晋阳出兵,以李建成为前锋,自己亲统大军殿后,前锋后军相距约三日。自从李建成受挫于蒲津,李渊下令李世民率部驰援黄河,随后率军退于霍邑暂居。此地距离蒲津、晋阳皆不甚远,既可随时支援前敌不至有失,也不至于让长子面上无光,担一个不通军务,全靠爷娘善后的纨绔名声。
霍邑原是西周霍国文王子姬处封于此。开皇十六年置汾州,永安属之。开皇十八年改汾州为吕州,改永安为霍邑。此番李渊出兵,于霍邑破隋军三万,斩隋朝虎牙郎将宋老生,天下为之震动。不但门生故旧世家子弟纷纷来投,也让长安人心惶惶,阴世师之所以迫于无奈放出鱼俱罗,也与这场大捷有关。
李渊将霍邑看作自己的福地。屯兵于此既是因为此地粮草辎重甚足,也是为了想要讨个好彩头,期待能够再传捷报。
既已安排了李世民带兵,李渊便不再做其他处置,以免长子面上无光。乃至入城之后,刻意减少外出,每日在城中处理公务再不就是和裴寂闲谈,仿佛自己依旧身在晋阳,并不曾出兵攻打长安。不管前敌战事如何他始终不动如山,让人猜不透这位唐国公心思究竟如何。直到今天,才终于出城列阵。
身为八柱国世家家主,李渊的排场本已比拟王侯。如今正式起兵,气派更是直追帝王。鼓号喧天,旗幡招展。数千甲骑列摆阵势,为唐国公仪仗。阳光照射下甲胄反光,明晃晃夺人二目。
李渊端坐车辇之上,位于全军之前。在他身旁左右,则是那些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李家锦衣家将。数百名家将皆着锦衣裹斗篷,斗篷随风摆动如同五彩祥云,把唐国公牢牢遮护其中。而在李渊车仗之旁紧随的,则是他的好友,晋阳宫监裴寂。
裴寂对于今日这番排场并不十分满意,只不过李渊非要坚持如此,让他没有办法阻止。虽然硬着头皮陪好友出城,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李渊倒是满面笑容,坐在车仗上,眼望晋阳方向,眼神中充满慈爱之色。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裴寂说话:
“二郎在马邑想必是吃了不少苦,边地苦寒非世家子久居之所,二郎在那不知瘦了多少。等到此番事了,我必要问罪于刘武周,看看那乡间土棍长了几个脑袋,敢欺负到我李家头上?”
裴寂当着这些锦衣家将的面不好多言,只好轻咳一声:“军情如火,国公还需以大事为重。”
“军务固然要紧,二郎的事也不能等闲视之。总得有人让刘武周明白个道理,他能否在马邑立足,突厥人说了没用,得是我李家人说了算!”
身为八柱国之首,如今更是要出兵问鼎天下之人,有这份气魄自然不足为怪。若是平日里裴寂必然附和,还得称赞李渊有决断,然则如今他却是另一番心思。国公为人宽厚乃是好事,也正是靠着这种性格,才能得世家之心。可是太过宽和又有些儿女情长,这便不是开国之主应有的气魄。
在裴寂看来,身为天下之主,行事便不能一视同仁,更不能考虑骨肉亲情。李世民不管在马邑受了多少委屈,又或者立了多少功劳,此时都只能打压不能揄扬。倒不是李世民之前不给裴寂面子让他心生记恨,事实上裴寂心中对于李世民的看法比李建成更好,但是为了李家大业不得不牺牲这位二郎。
李世民性情坚韧果决又得军心,在恶虎口可以持刀陷阵,很有些将种子弟的风采。这等人若为将自然无话可说,可是身为李家次子,若是任他建立功业获取武勋,大郎只怕不好做人。李建成这次不顾一切要当先锋,怕也是和这位二弟脱不了干系。
昔日那场东宫大火,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弱干强枝所致?前车之鉴在此,后人理应有所防范,不该在重蹈覆辙。李渊身为李家家主应该能看到这里面的隐患,本该从此时开始就抑二郎扬大郎以保证日后李建成地位稳牢。此番让李世民为李建成的辅臣,也是明确二者位分,让大家心里有数。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李渊率霍邑精兵出城迎接二郎,却又把自己这番苦心坏了大半。
如今城中军将都知道国公固然宠爱大郎,但是对二郎也是一般关照,两兄弟不分彼此。哪怕二郎此番给大郎做副手也是兄弟情分无关高下,这还是分不出高下,长此以往日后两兄弟之间怕不是要闹出一场大乱子!
裴寂看了一眼李渊,见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心道此时的国公只怕心思都在父子重逢上,对儿子的思念只怕还在关心前敌军务之上。自己再怎么劝谏也是无用,只好设法给李世民一些教训。直接对李世民出手太过不智也无必要,只能从他身边人下手。那个徐乐倒是个不错人选。
此时一名斥候打马如飞赶来,向李渊禀报道:“二郎并玄甲骑距此三里!”
李渊点头道:“令他们速速前来!”
今日李渊不但摆开仪仗迎接李世民,更是派了斥候往来传递命令,打探儿子队伍与自己的距离,随时报给自己知晓,那份想念儿子的心思不言自明。若不是顾念着身份体面,怕是要驱动车辇跑到前面去接。
裴寂听到玄甲骑三字,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徐乐的模样。二郎对这位乐郎君果然厚爱,连面见父亲都要把他带在身边,俨然已经当成自己人看待,从此人身上下手倒也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