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管弦美如天籁,醇酒佳肴珍馐美味皆为普通人家一生也未必能吃上一口的珍品,哪怕与宫中御膳尚方珍味相比亦不见逊色。若非席间缺少妩媚的小娘歌舞助兴,直让人以为此刻是在长安、洛阳这等通都大邑饮宴酬酢,浑忘了自己此刻身在黄河渡口万马军中。
军营之中规矩森严,即便李渊再如何宽厚,也不会允许部下随便饮酒。更何况这样的一桌酒席价值非凡,不要说普通军汉,即便是那些挂着将军衔头的军将也备办不起。能够摆出这般排场的,只有晋阳军中的那些世家子弟。
酒席所在乃是柴绍营帐,他自然高居首位。在他身旁则是李渊长子李世民,其余陪客,都是追随在李渊身边的世家子弟。这些人或出身名门大族阀阅人家,再不就是李家世交,还有些乃是李家姻亲。军法规条自然管不到他们头上,手里更有大笔财货,备办这样一桌上好酒席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
之前攻打蒲津时,晋阳兵马颇有折损,如今虽然得胜,但还是要略作休整。除此以外,更要等待李神通以及柴家的大军前来会师,因此李渊下令休兵几日。军汉每日操练修整,这班世家子就没了事情做。
他们大多是崇尚享乐的纨绔子弟,之前因为军情紧急还有所顾及,这时哪里还耐得住寂寞?何况有些人之前随着李建成攻打蒲津,很是受了些苦,李建成自己更是险些丢掉性命,更要加倍弥补回来。
柴绍今日邀请这些人前来饮酒,既是庆功也有慰劳之意。各位世家子也都各自拿出手段,动用自家的财富势力,或是筹措美酒或是准备精美食材,再不就是让偷偷带在身边的乐班席前献艺。既是讨好柴绍、李建成二人,也是显示自家的财势力量。
统治了这个天下几百年的世家,自有其强大底蕴,这一桌酒席便是放在晋阳城里都算得上顶尖,能在万马军中备办就更非名门不可为。这班世家子面带得色心中好不得意,唯有李建成面沉似水闷闷不乐,只一个劲地喝酒不肯与身边人交谈说笑。
这班世家子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见李建成面色沉郁,大家也渐渐没了玩乐兴致。虽然在李渊严令之下,军中对蒲津渡口战况秘而不宣,但是李建成兵败自己都险些丧命之事早已传开。更知道李建成参劾徐乐不成,反倒看着他成了骁骑将军。堂堂李家世子接二连三吃亏,心情不佳也是情理中事。
这事涉及到李家兄弟之争,又对李建成颜面有损,大家头雪亮脸上必须装糊涂,不好明着开解。好在这班世家子虽无长材,旁敲侧击巧言安抚倒是看家本领,不愁找不到话题。
与李建成同为郎舅之亲的窦奉节眼珠一转,举起酒杯离席而起来到柴绍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哈哈笑道:“柴大郎,听说你被打了一槊,可曾伤到筋骨?那一槊听说是伤到了腰上,这地方……可是要紧的很啊。倘若真的落下什么伤患,可得跟国公说明,公好生惩办徐乐那厮!绝不能轻饶了他!”
一众世家子笑得前仰后合,柴绍倒是不以为忤。毕竟他少年时和游侠厮混一处,各种荤话早就听惯说惯,窦奉节这种世家子弟嘴里的荤话比起那帮轻侠少年差了一天一地,对柴绍来说根本毫无影响。
他举起杯将酒一饮而尽,笑骂道:“你这厮三杯黄汤下肚就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这等言语也说得出口?要想知道我伤得要不要紧也容易,把你那须臾不离身边的小亲兵送到某的帐中,明朝自己问她便知分晓!”
窦奉节把一个打得火热的歌女易钗而弁,做亲兵打扮带在身边之事,这班世家子全都知道,此时闻言一阵轰笑。没想到柴绍公然开荤腔,窦奉节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柴绍把酒杯朝窦奉节面前一推:“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来取笑于某,罚你三杯!”
三杯酒接连饮下,窦奉节将酒杯向地上一扔,借着酒劲说道:“说笑归说笑,但是这口气我可是咽不下!那徐乐算什么东西?祖上不过是李家家将,其老子更是跟错了人,落得满门投火。他被他阿爷带着逃跑,在神武做个庄稼汉。这等猪狗一般的人物,仗着自己有几斤气力,便想欺到我等头上,世间有这等道理么?大家说,是不是?”
他目光扫视在场众人,一干世家子或点头或沉默不语,但眼神里显然充满赞许意味。
窦奉节这话算是说到了在场众人心坎里。他们不一定和柴绍真的交情莫逆,也不一定全都对李世民怀恨,也不一定想参与到李家兄弟相争之中。这次他们之所以全力支持李建成,还是出在徐乐将柴绍打落马下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