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行在的宫室乃是其为总管时的居所修缮而成,依旧可以算做行在。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杨广居于此对外均可以用南狩遮掩,并未放弃北返之志。可如果真的带兵入丹阳,便不再是南狩或是暂居,而是正式的迁都。显然在杨广心中已经决定以丹阳为都城,以骁果为羽翼,恢复梁、陈故迹,与李渊划江而治平分大隋。到了那时候不管杨广再如何嘴硬,大隋都难免南北两分,杨广再无恢复祖宗基业的机会。
杨广自己未尝没有积蓄实力巩固根基,日后北伐复国之念。可是徐乐很清楚,一旦隋朝走到这一步,便是回天乏术的局面。不管帝王自己是什么心思,麾下文臣武将乃至军兵将校,士气都会受到挫动。
哪怕他们依旧忠心于大隋,也难免心灰意冷失去武人那股锋锐之气。而身为武家若是没了锋锐,便如同宝刀无刃,和废铁又有什么分别?倘若一切真的按杨广所想完成,大隋江山不过苟延残喘几年,随后便要彻底灭亡。
若是这件事落在自己身上,肯定会点起人马不顾一切地渡江北伐,拼尽全力夺回自家根基。至不济也要和李渊拼个同归于尽。
可是杨广毕竟不是自己,他的胆气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大。三征高丽失败,再到当今天下群雄逐鹿,杨广的胆魄已经随着他的雄心一道湮灭。哪怕他如今手上还有几万骁勇善战的健儿,哪怕他对于英武的汉家好儿郎如何厚待,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没了胆魄。
是以他不敢破釜沉舟,带领兵将北返与李渊、李密等人殊死对决。只想着偏安一隅,苟且偷生。为帝王者尚且如此,麾下将士又怎会为其效死?如今的杨广就算有百万大军,也不配成为李渊的对手,两人之间角逐的结果于此时已然注定。
对于徐乐来说,这自然是好消息。不光是杨广和他手下这支精锐不至于成为李渊霸业上的阻碍,更重要的是东南百姓或许可以因此获救。杨广既然想要割据东南,便不好再像过去一样滥用民力迫害苍生。东南鱼米之乡的日子总归比神武好过,只要帝王稍微体恤几分,就能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生灵获救。对于徐乐来说,这远比达成使命或是立下何等功劳更令他欢喜。
杨广对于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有些洋洋自得地对徐乐道:“丹阳宫虽遭兵火,然其旧址仍颇为可观,于旧址略加修缮便可居住,所费工料有限,亦不须太多夫子。再者,丹阳户口远胜江都,供养大军不至于如此为难。只要用心经略,三五年间便可恢复往日旧观。来护儿于仁寿年间曾为瀛洲刺史,有善政之名。朕让他经略丹阳,想必不会有什么差错。用不了多久,朕的大队人马便可入丹阳驻扎。说来便是你阿爷老徐敢,也不曾见过丹阳的景象。和关中相比,丹阳风光亦有独到之处,你此番倒是可以好好赏玩一番。”
徐乐眉头一皱:“太上皇既已决定迁都,徐某也该告辞。丹阳风景某迟早会去见识,但不是现在。更不是和太上皇的车仗人马同行。”
杨广看了看徐乐:“怎么,这几日来往,你的心意依旧未变?你可知这是何等的机缘?为了这等机缘,又有多少人愿意豁出性命?如今机缘摆在你面前你却不肯要,朕该夸奖你一点孤忠,还是该说你糊涂透顶!”
徐乐态度坚决:“徐某心意已决,太上皇不必多言。某身为李家臣子,自当为主公效力。迁都之事关系重大,太上皇想必有无数公务操持,徐某就不叨饶了。”说话间,徐乐便要起身。
“慢!”杨广的脸色一沉,随后自己率先起身,又对徐乐说道:“朕不曾让你走,你便不要急着告辞。这件事于朕和李渊都有好处,你既要为李家效忠,便要将此事促成。来,随朕走走。”
杨广居前,徐乐于后,两人踱了几步便来到小楼凭栏之处。顺着凭栏向外望去,眼前是无边黑夜,远方则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天上的星斗,光芒或隐或现。杨广用手朝着灯火处指了指:
“如今城中居住的已经没有多少百姓,高房大屋皆是大隋柱石之臣的居所。朕给了他们荣华富贵,给了他们权柄,按说他们就该为朕尽忠。把自家宗族、财帛、乃至性命都交给朕才是!可是这些人个个没有心肝,不懂知恩图报的道理。在他们看来,自己是关中人、是江南人、是世家中人,唯独不是我杨家臣子。关中人不想要朕留在这里,江南人不想要朕回去。他们在朕的面前是人,转过头去是鬼!总想要依靠鬼祟伎俩成全自己的心思。他们所耍弄的手腕,逃不出朕的手眼,可是这许多小鬼朕也不能全都铲除。朕需要一尊佛,镇住这些鬼祟,自己才好施展手脚。沈光、来整都差了些分量,只有你这尊人中武神,才能镇住这许多妖魔。等到迁都事成,这些鬼祟没了做手脚处,朕自然会准你离去。朕也知道,强留你是留不住的,不过你既然身负主家重任,眼前更有万千百姓性命关系,难道能放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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