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瓦岗群雄的自信乃至兴奋不同,徐世勣依旧保持着高度冷静。这位出身高门的少年统帅,并没有在官军服役的经历,于瓦岗内部山头划分里算是草莽派。他和单雄信、程咬金等人都是结拜手足交情莫逆,可是为人行事依旧保持着世家子风范,并不像程咬金那般大吼大叫,更不会开口骂人。
他一边烤着火,一边对众人说道:“秦大担心承基的武艺,这倒是不错。刀枪无眼,大家都是好兄弟,自是不想你们受损伤。不过要我说,承基小儿再如何骁勇也就是一个人,单打独斗难成大器。真说提防,倒是有人比他更值得咱们防范。”
“谁?”单雄信开口问道:“莫不是宇文化及还有援兵?”
“骁果军势成孤穷不足一论,但如果他们和洛阳城里的官兵联盟,里应外合夹击我军,咱们的处境就不大好。某所虑者,便是洛阳城里那位皇泰皇帝小娃娃杨侗,再就是他身边那位胡将王世充。”
随着宇文化及谋反杨广被杀,整个天下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群龙无首。在这个时代,帝王身份对于世道人心还是有着极强的影响力。固然有无数豪杰揭竿而起反对杨广暴政,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必须有个皇帝存在自己才能安心。
不管这个皇帝何等不堪自己的日子又如何艰难,只要有皇帝存在,很多人就能勉强维持心气。大家总会幻想皇帝是好人,只不过是受了奸臣的蒙蔽,才会做出许多混账事情。只要除去奸佞,自己的日子就能好过。
即便是杨广这种暴君,也有很多人主动为他粉饰,归根到底就是这种思想作祟。再说杨家父子两代天子,总归有着一统南北重建秩序的大功。哪怕他们父子如何苛待百姓滥用民力,总归是有人念着这份功劳,对于杨家存在好感。
加上杨广乃是遭遇兵变被杀,身上多了一层悲剧色彩。世人大多同情弱者而苛求强者。随着杨广死讯传开,一些原本看他不顺眼的人,也对于他的死充满惋惜,甚至为他鸣冤叫屈。
除此之外,世家门阀还要继续鼓吹他们赖以立身的血脉理论。在他们的说法里,帝王血脉天生就比普通人高贵,即便是帝王本身有过错,其后裔依旧可以因为自身血脉而享受富贵。这种荒谬理论当然是为了世家财富世代传承寻找的借口,不过要想这种借口成立,就得保持表面上一视同仁的态度。世家的血脉理应继承财富,那么帝王的血脉继承江山也是理所当然。
这种贵人血脉的思想加上很多人的同情心,让杨广的子嗣从中受益,其中获益最大者便是位于洛阳的越王杨侗。
在杨广南狩时,令越王杨侗为东都留守坐镇洛阳,身边有段达、元文都、皇甫无逸等人辅佐。后因瓦岗军兵势日盛,洛阳处境岌岌可危,杨广又令胡将王世充率领大军前往支援,协助杨侗守城抗击瓦岗。
在王世充入城后,以杨侗名义发布命令,集中河南各处兵力于洛阳一地,依赖高墙厚壁坚固城防以及手上规模庞大的隋军与瓦岗军形成对峙。固然王世充无法战胜瓦岗,瓦岗军一时三刻也拿不下洛阳。
随着杨广死讯传来,王世充立刻拥立杨侗继位,年号为皇泰。虽然这位皇泰天子所拥有的国土不过洛阳一地,手中的兵马也只有由鹰扬以及乡兵拼凑而成的十几万人马。单纯从实力上看,可能是目前所有君王中,最为弱小的一个。
可是他拥有最为纯正的杨家血统,拥有问鼎皇位的大义名分。民间对于帝王血脉的神化崇拜以及同情心理,让这个看似弱小的政权拥有着庞大的战争潜力。毕竟眼下各路诸侯的基干部队,基本都是昔日大隋的鹰扬兵,领兵武将也是昔日杨家臣子。
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人里有多少是诚心反隋,又有谁是迫于无奈假意归顺。面对大业天子的血脉,这些人能否诚心作战,又是否会突然倒戈,谁也不敢打保票。
而杨侗手下那些部队,或是出于对杨家的忠诚,或是被杨家人不幸遭遇激起了心中血性,几次和瓦岗交锋时,都能不顾性命咬牙厮杀。
说起来河南郡诸鹰扬府所辖府兵战斗力并不算出色,武装乡兵的战力就更为不及。可是中原毕竟为汉家天下的发源地,中原百姓身上,依旧保持着汉家男儿的丰沛武德。在他们的血性被激发之后,其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边军劲旅。即便是瓦岗军在和他们野战的时候,也很占不到多少便宜。
既有都城又有劲旅,在天下之间还有广泛的潜在支持者,杨侗这个小朝廷的影响力远远超出其表面体量。他或许没有能力一统天下,成为这场帝王之争的胜利者,但是绝对有能力做一个破坏者。
瓦岗军不怕杨侗和他手下的部队,但是作为合格的三军主帅,徐世勣绝不会让自己的军队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处境中。再说这次瓦岗军攻打骁果,既是为了消灭威胁,也是为了向天下诸侯炫耀武力为瓦岗军正名,让他们知道瓦岗豪杰不是一群只会打家劫舍的草莽,而是一支真正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