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小郡城小民寡,算不上什么要地,更谈不到什么兵家必争。尧君素据城而守之所以失败,也是因为这一点。弹丸之地难以久守,以这么个地方对抗李渊大军,等于是螳臂当车。他自己想要为国尽忠,手下文武却没有这个心思。倒不是说他们没有忠义之心,只不过是知道根本做不到。
王行本起兵之初,其实也是一个道理。麾下军将士卒有多一半是被裹挟起事,心中都存着自己的主意。若是李唐大军前来平叛,第一个砍了王行本脑袋去邀功。若是那时候当真有上万大军杀来,那么王行本根本连守城都做不到就得人头落地。
可惜世事难料,看上去必死的局面,居然被王行本盘活了。不但起兵之后没有被大军围剿,反倒是主动出击打了几个胜仗,接连战败唐军。这一来就让麾下的心气发生变化,觉得或许王行本所作才是对的。唐军接连吃败仗,在夏县还被刘武周打得落花流水。如此看来或许真是气数已尽,早点换船才是道理。
自家主将已经说了,此番讨伐逆贼李渊,也不是全凭自己这点人马,主要是联合了刘武周大军。只要刘武周兵马过河,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甚至不需要自己这些人冲锋陷阵,跟在后面捡便宜就能得富贵,还能落个好名声。
关中府兵不同于边军,对于突厥人是畏多于恨。彼此之间谈不上血海深仇,倒是惧怕突厥铁骑踏阵铺天盖地的威风。是以虽然知道刘武周和突厥人合作,但是并没有多少恨意,反倒是畏惧刘武周兵威,觉得李唐恐怕真不是他对手。跟这样的人合作倒也不坏。
军心逐渐稳定,声势便逐渐打了出来。毕竟李家人控制关中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人心并未完全归附。更重要的是,这边江山草创,那边世家门阀便已经开始发力向朝廷索要回报。毕竟李渊立国多赖世家出力,这些人可不是什么慈悲人物,更不会慷慨到若干年后再索取报酬。
事实上世家的帮助就像是灾年时候他们的放贷一样,固然解了一时之厄,但是随后就要面临惊人的利息,以及无时无刻的催逼盘剥。关中之地,世家索要的官职就超过一千。这其中既有庙堂之上的重臣,也有海量的地方官吏。这些人到地方上,自然是要负责帮主家收回本钱,而讨债的对象自然就是百姓。
原本就被杨家父子盘剥得倾家荡产的百姓,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又被如狼似虎得新朝官吏迎面一脚。这么折腾,谁受得了?
原本关中之地盗贼蜂起,不过是因为李唐初定才逐渐安稳。如今眼看着没有活路,自然就把之前埋下的刀枪挖出来重操旧业,本已逐渐消失的盗贼重又猖獗,声势更胜以往。
这些盗贼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抵挡李唐大军征讨。是以纷纷寻靠山投奔,王行本打出了名头,就不愁没人来投。是以时间不长,麾下兵马已经超过四千之数,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便能聚集过万部众。
当然,这些人里面充人头的居多,真正可堪大用的连一半都不到。壮壮声势尚可,指望他们厮杀对垒那肯定是办不到。也别说真的临阵,就是日常约束都不容易。彼此之间互不熟悉,又都是些好勇斗狠的汉子不肯让人,是以城中三天两头对骂打架乃至按照山头分开阵营群殴都不稀罕。
只不过今日的河中和往日不同,城中破天荒地有了规矩。那些好勇斗狠的刺头,都在营房里老实待着不敢随便走动。满身披挂手持雪亮仪刀的军汉,就守着营门肃立。谁敢乱走乱动,立刻就要挨刀。有这么一群杀神在,再怎么难管的刺头也不敢造次。他们不敢闹事,其他人更不必说,一个个全都屏息凝神如同三孙子一般听话,没一个敢大声造次,就连走路都格外小心。
城墙上旌旗招展,大批甲士持矛而立,看上去也是格外威武。王行本满身披挂坐骑骏马,在一众军将簇拥下,立于城门外,向远方眺望着,脸上也难掩焦急之色。
他今天摆出这种排场,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或者突然意识到整顿军纪的必要性,而是为了招待贵客,不要在贵人面前丢了威风。至于招待的对象,正是来自刘武周军中的使者。
王行本并非愚人,若是他和尧君素一样死脑筋,当时就也被一起杀了。他能忍过当时,还能获得李渊重用,自然是个不缺乏权变的乖觉人物。其很清楚,以卵击石除了找死之外毫无意义。保住有用之身才能为国除贼。事实上如果不是李唐接连战败,他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在河中举事。他也清楚的很,这地方并不利于防御,更不是个能和人争胜负的地方,只不过情势所迫没有办法。如果没有外援,自己困守孤城,覆灭就是迟早的事。而敢于起兵对抗李家的凭仗,便是刘武周。
作为大隋忠臣,王行本对于突厥人其实并无好感。之前杨广巡边被困雁门关时,王行本也是护驾武臣之一。亲眼见过突厥人的凶暴以及杨广的窘迫,自己胸前更是中了一箭,要不是身上的甲胄乃是将作监精心打造甲叶厚实坚固,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情况如此也容不得自己挑三拣四。自己能选择的对象不多,刘武周再怎么混账,突厥人再如何残暴,也总好过乱臣贼子。只要能为天子复仇斩杀李渊,自己就算背负骂名也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