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修行山门在支援调查局这方面表现出了一致的大方。对他们来说,连自家的宝贵子弟都全盘托付给了调查局,一些身外物就更不会如何在意了。
就拿调查局用的檀香来说,妥妥的高级货。用的材料是最好的,纯天然,无污染,炼制的手法也都是各个修行山头的独门绝活。香味闻起来浓淡适中,更有安心定神之效。常常一整只香烧完,只要不受到外力影响,香灰也是一整根。
而且梦之国的传统从来都是死者为大。能让死人走得舒服点,活人都受些苦累都是小事。
不知是太久没闻过这香味的缘故,还是调查局换了一个山头的香,王苏州总觉得今天的香有些不对,冲鼻子,熏眼睛,让他总有种想流泪的感觉。他忍不住揉了揉发痒的眼眶。
在浓郁的香味与一缕青烟的趋势下,他忽然想起了在烟火逼人的烧烤摊和老和尚喝酒打屁时的那些事。
每次他请了尘那老和尚喝酒撸串的时候,老和尚总会把了缘给带着。
了尘和王苏州两个大人自己喝酒吃肉。了缘坐在一边眼巴巴看着,要负责倒酒上菜,但却只能啃着香香辣辣又实惠的烤面筋。
王苏州最开始看不下去老和尚如此行事,给了缘单独点了个从来舍不得请了尘吃的羊腰子。了缘兴冲冲接过,却被了尘劫了胡。
“他修为尚浅,还到不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境地。吃不了这种荤腥物,只能由师兄我替他消受。”
说这话的时候,老和尚露出自以为是的和善微笑,上唇和左眼处的两道刀疤便显得越发狰狞。其实和身上的伤疤相比,这两处伤都是小意思。但偏偏这两处伤给他惹的麻烦更大。
就因为这两道疤,苏州第一次请了尘了缘吃烧烤的时候,还被人家烧烤摊老板举报了。老板当时报警的理由很简单,看了尘像个假冒和尚骗小孩的人贩子。最后误会澄清的时候,烧烤摊老板送了两人一扎啤酒。
当时王苏州还觉得占了便宜,后来才想明白自己是上了那老板的当。因为那扎啤酒的缘故,他那一个月吃了好多次烧烤。差点没钱给秀秀买好看的小裙子。
其实本来那个老板的意思这扎啤酒是给他们三个人分的,但无奈了缘不光修为不够吃不了肉,还因为年龄不够,喝不了酒。
王苏州因此替了缘打抱不平,问老和尚什么时候了缘才能吃肉喝酒,老和尚总是敷衍说快了。
直到两个月前,老和尚才和王苏州私下说起,大概等到了缘满18周岁,成年了,能自己保护自己了,他便从调查局退休,回自己老家必死关。等到修仙成功那一天再出来。
这话的意思也很明显。
老和尚虽然修为还算可以,但离修仙成功,大概还差孙大圣一个跟头的距离。
所以所谓修仙成功,不过是老和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他的真实意思就是躲起来偷偷坐化。
王苏州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陪着老和尚对着吹了一整瓶啤酒。因为老和尚既然说出这话了,必然是预计到自己的死期了。一些年老的修士在这方面的预感往往很是灵验。他便是舌绽莲花,也改变不了老和尚的结局。
而且老和尚选择避开了缘和王苏州私下说这件事,具体什么意思,王苏州也心下了然。
他没有提前跟了缘说这件事,但一直记在心里,总想着等那一天到了,老和尚肯定很难自己跟了缘说这句话,便由他这个当兄长的来说。
而以后老和尚不在了,了缘再遇到什么问题就可以由这个兄长解答。
王苏州打算的很好,正好了缘也说过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一回生日蛋糕。到时候也由这个王兄长一并满足。
老和尚说过,了缘的真实出生日期,他也不知道。只是捡到了缘的那天刚好下了一年中的第一场大雪。之后便一直以一年中的第一场雪作为了缘的生日。听得王苏州是羡慕嫉妒恨。只怪自己的父母生自己的时候没挑个好日子。
王苏州一直等待着今年梧桐市落一场大雪的时候,到时候他说什么,也要豁出面子,给了缘好好张罗一出成人礼。
一向喜好热闹的王苏州想起那样的场景便觉得有些急切,偏偏又无人可以诉说,只是和秀秀提过一次。秀秀便劝他,不过几个月时间,又没有多久,过着过着也就到了。
王苏州可以不听这个世界任何人的话,但是自家媳妇的话不得不听,便也觉得不过几个月时间,其实眼睛一闭一睁也就过了。只能放下心来,暂时放在了一边。但为了确保自己真的忘记,不光让秀秀帮忙记着,还在手机上设置了一个备忘录。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竟会是这么漫长,长到了缘居然没能等得到。
想到这,王苏州更觉今天的檀香是真带劲,刺挠得他忍不住嗅了嗅鼻子。
越嗅香味越是冲人,冲得王苏州简直想夺门而逃。
死去的这一支小队,总计十个人。
其他九个人,王苏州都能找到一个自我原谅的借口。
了尘那个老和尚是大限将至,顺其自然。
蟾宫与折桂这对师兄妹是立下了要回老家结婚的FLAG。
张三才和李四象这两师兄弟,一个是丑得自卑,整日想死想死,终于得偿所愿,另一个是义薄云天,与之同患难,也算死得其所。
但唯独与他看似疏远,却会真心实意叫他王师兄的了缘,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原谅自己的借口。
王苏州忽然有些愤怒。愤怒到他忘了身边还有几个人看着他。
他握紧了拳头,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脸上挥去。
力气不是很大。但众人可以清晰地听见牙齿在口腔中摩擦碰撞的声响。
他的脸也顺势避开众人,转向窗外。
他有些很多问题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一口肉没吃过,一口酒没喝过,连他么一口甜到发腻的生日蛋糕也没能吃过一口,
这样的人生真的他么的叫人生吗?
都他么三十一世纪了,怎么还会有人过的如此……窝囊?
他不明白,为什么是那么好,那么乖巧,那么懂事,那么受所有人待见,那么年轻,那么充满无限可能的了缘死去了?
为什么不是他这个人见人嫌,自称剑客但却只会犯贱的王苏州去死?
为什么不是了缘那对不知道长了什么狼心狗肺的爹妈去死?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了缘那对猪狗不如的爹妈会选择在一个大雪覆盖一切的日子,将一个刚出生没几天,仅裹着薄薄一层还发出屎尿臭味的襁褓的婴孩就那么随意地丢在了一个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
找个肯定能被人发现的遗弃地点就那么难吗?
生怕有人能听见他的哭喊是不是?
生怕他多呼吸点空气,多浪费点粮食是不是?
他还不明白,了缘的父母到底为什么要如此狠心地丢弃他?
就因为兔唇?
就因为他比正常人要残缺一点?
就因为上天钟爱他,在亲吻他额头的时候没留意亲错了地方?
难道了缘就不是他妈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养的?
难道了缘是从垃圾堆,从天桥下,从手机话费充值店里捡来的?
王苏州在认识了缘之后,专门去了解了一下兔唇这种先天性的残疾。这是一种严重但也没那么严重的疾病,它给患者带来的身体上的伤痛远没有精神上的伤痛来得可怕。比之其他的危险性更高的先天性疾病,它已经显得足够仁慈。而且了缘唇裂的程度是最轻微的那种,只要及时治疗,即使不能完全恢复到正常人水平,但也不至于让人无法接受。
王苏州真的很想质问一下那一对就是完整也缺了面皮的残疾父母,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你们丢弃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