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周羊羽提问,那范无救或许可以随意一点回答。但既然连陆之道也很关心这个问题,这就由不得范无救轻佻了。
因为这个回答很可能直接关系到后续陆之道对他的支持力度。
在后续的工作中,他要想放心,就必须先让陆之道放心。
范无救收敛了一下神色,换成了更柔和一些的笑容,看着周羊羽问道:“你怕死吗?”
周羊羽不明白这与他的问题有什么关联,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怕。”
范无救笑着点了下头:“其实我以前也挺怕的,一直到……”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下了头,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
这个答案无疑让周羊羽倍感意外。
在他看来,怕死应该是他这样的废物的标签,怎么都不应该跟范无救搭上关系。毕竟后者无时无刻不在于死亡打交道。
尽管心中好奇难耐,但周羊羽只是轻轻咽了口唾沫,没有出声干扰范无救的走神。
好在范无救总算没有忘了还有人在等他的回答,只是出神了片刻,便重新抬起了头。
而随着他的抬头,在他面前不远处,出现了一副镜花水月。
画面里出现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旗帜正中,绣着一柄锤子与镰刀,两者交叉,共同托举着一轮圆满的太阳。
在看到这旗帜的一瞬,周羊羽肃然站直了身体。
整个梦之国恐怕没有人会不认识这面旗帜。
因为这是赤色黎明军的军旗。
近百年前,就是在这面旗帜的引领下,无数先辈们奋勇而起,推翻了黑暗蒙昧的旧时代,建立起了现在这个焕然一新的梦之国。
周家祖宅里存放着三块这样的旗帜。
它们曾经包裹着周羊羽太爷爷、大爷爷以及三爷爷的骨灰盒。
看着那面沾染了血与灰的旗帜,范无救眯起了眼睛。
“我当勾魂使者已经当了六千多年,具体多多少年,我已经记不清了,总之这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漫长到我可以对死亡这件事从畏惧变得麻木。
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麻木下去,但是直到一百年前……”
镜花水月上的画面开始变换。
那面旗帜不再迎风飘扬,而是被盖在了人的身体之上,有鲜红色的血缓缓晕开,将原本红色的旗帜染得更加鲜艳。
“在那个时候,我见识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死亡,来自于赤色黎明军的死亡。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这种死亡。
因为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战争,我见过的数十场大大小小战争的其中一场。
漫长的勾魂使者生涯中,我近距离见识过太多的战争。
正义的,非正义的,严肃的,滑稽的,血腥的,克制的……说真的,最开始看的时候,你或许还会有所感触,当见识得多了之后,很容易让人麻木……甚至厌烦。请原谅我用这样的词汇。”
说到这里的时候,范无救叉了一下手,解释道:“战争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场残酷的悲剧,但在我们这群勾魂使者看来,更像是一场讨人厌的噩耗。因为战争就意味着大量的非正常死亡,就意味着高强度的加班,还是没加班费的那种。”
范无救似乎试图说个笑话,然而周羊羽却似乎没有配合他的觉悟,并没有笑,反而紧绷着脸,抿着嘴唇。这使得范无救只能自己尴尬笑笑,继续说道:“当然,其实最令我们勾魂使者厌烦的,是这类加班的危险性。
你应该也知道,很少有人甘心于自己的死去。一般寿终正寝的人还好,在我们勾魂使者的沟通下,都能很快接受这个事实。但也有一些横死之人,不愿意接受这一点。而一旦他们被怨气污染,很容易变得暴躁易怒并且极富攻击性。这个时候,往往我们勾魂使者需要使用物理方式来说服他们。单个的时候还好,我们勾魂使者基本都能搞得定。但一旦其数量达到一定程度,他们所含怨气融合在一起,便会变得极为的棘手。
而战场,因为其特殊性,将这种危险性放大到了极致。
军队本身便是世间至刚至阳之物,天生便克制着我们远乡人。
若是那种大规模的战争,光两方军队结成的煞气冲击,就足以将我们这些勾魂使者冲成白痴。历史上,这样的倒霉蛋不多,但也不少。
这些士兵活着的时候对我们而言,就是一种危险品,死后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