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
当然喜欢。
这样的问题阮柠问过很多遍,而答案几乎成了条件反射印在他心里。
只是,她大抵又要说是虚情假意了。
到了舌尖的话因为她清澈而熠熠的眸光蓦的一停,姜时的瞳孔轻缩了一下,须臾后,他哑声笑起来:
“你怎么这么难骗啊?”
假的。
果然都是假的。
她竭力保持着脸上平静的神情,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狼狈,忽视心中的失落与酸涩开口:
“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骗子。”
“我是骗子。”
他半点不心虚的点头,面上又挂起吊儿郎当的笑反问:
“可你也骗我了。”
“你说你不会不要我。”
“阮柠,你骗我。”
他们之间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她听见自己用异常冷静的声音说道:
“谎话连篇的人也会期待别人对自己说真话吗?”
姜时轻嗤一声。
他浅色的眼眸弯出好看的模样,语气又懒又随意:
“也罢,既然你不想玩了,那就算了。”
阮柠不知道自己离开的神情是不是很难看,她只知道心中最后一丝期盼被斩断了。
也说不上太难过,毕竟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她也从来没信过他口中的爱与欢喜。
走的时候心潮难止,等她平复好心情后,却发现自己不自觉来到阮家别墅的大门口。
她转身想离开,但院子里的佣人已经发现了她: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这时候再走总像是落荒而逃,她不愿叫那个男人看轻,只好点点头,进了门。
佣人看起来很高兴,迎着她进了客厅,给她倒了玫瑰花茶:
“先生还在公司,我这就去给先生打电话,他知道你回来肯定很高兴。这些年小姐不在,先生总念叨你呢。”
他才不会想见我。
她这么想着,却没有阻止佣人打电话。
这个赌,她输的彻底,总是要接受结果的。
她本以为要等到傍晚下班以后才能见到阮景钰,没想到佣人打完电话不过二十分钟,他就回来了。
尽管回来的匆忙,但男人依旧儒雅风度。
他坐在她的对面,哪怕只是垂眸看着杯子里的花瓣都给她一种浑身不适的侵略感。
她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输了。”
“我知道。”
他的语气毫不意外,眼神也很平淡,远没有她想象中的讽刺轻慢:
“闵家那边已经提出了退婚的要求,我同意了。从现在起,你的婚姻自由了,这一趟也不算没有收获。”
姜时…主动和她解除婚约了。
阮柠除了眼角有些红,面上一片平静,甚至还能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她喝了一口红茶,嗓音似乎都浸润上红茶的芳香甜腻:
“订亲、退亲全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由,那什么时候再多出一个未婚夫也由不得我吧。”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罕见的用一种可以形容为宠溺的口吻说:
“小柠,你迁怒于爸爸了。”
她抿了抿唇,觉得有些难堪。
他扯了扯嘴角,想对女儿露出慈爱的微笑,但因为很少做这个表情,看起来僵硬极了:
“以后爸爸都不会再干涉你的事了。”
她很聪明,自然也看出了他行为举止里求和的意味。
只是——
在她过去最需要父爱的年纪,她被当做牵制母亲的枷锁、物件。
而如今,她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情感的羁绊了。
“阮先生,你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做出正确的事,对我,对妈妈都是这样。”
“我很抱歉,这些年对你还有你妈妈造成的伤害——”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她的心情很复杂,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可怜,可又无法放下对他的恶意:
“妈妈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
正如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一般。
失去的那段记忆,在穆尔公爵死亡的那一刻,全部涌上心头。
母亲去世的真相,她想起来了。
于此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失忆了。
因为她才是责任最大的罪人,她亲眼看着枯萎的玫瑰花结束自己漫长而无望的一生。
她真的一点觉察都没有吗?
不,她早料到了。
她的母亲再也不想活下去了,哪怕身边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儿。
但她放任了。
所以,她才会那样指责那个男人,好像所有的责任全都是他的。
但其实,她最恨的是自己。
明明她是有机会阻拦的。
玫瑰早已枯萎在了枝头,或许随着花季一起湮灭在尘土才是对的。
她难得理智了一次,却永远的失去了那个温婉如风的女人。
又一次争吵过后,这样形容不太准确。
确切的说是阮景钰单方面的宣泄,因为她的母亲始终冷眼旁观。
但她知道,母亲其实是有一点点爱父亲的,所以母亲才会活的那么痛苦,痛苦到要用自残这种方式才能减轻舒缓心中愧疚与自弃。
那是母亲头一次在她面前提起父亲,也是头一次同她说那么多的话。
母亲和她说了与父亲相遇、相知、“相爱”的过程,那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谎言如何不美?
母亲和父亲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因此尤为厌恶父亲的无耻行径。
风华之年的阮景钰被人捧上天,还从来没有过得不到的东西,直到他遇到了楚挽,她的母亲。
那是一个温柔的连跟她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子。
这样的人本该被人细致的呵护在手心。
可他偏偏囚禁了她,以及她的新婚不久的丈夫。
阮景钰是个聪明且无所顾忌的人。
他欺骗了楚挽。
他将自己和她一起放在了被害者的位置。
他说。
是她的丈夫得罪了他的父亲,所以他的父亲将她和她的丈夫抓了起来,原本是想要直接送到那些不可言喻的地方折磨至死。
而他,一个善良优雅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特意从他父亲手中截下来他们。
他将楚挽夫妇带到了自己的小别墅。
在楚挽对着被人打的只剩下半口气的丈夫哭泣时,他抱歉的解释。
他的人来的太慢了。
楚挽的丈夫最终在楚挽眼前咽下了那半口气。
在楚挽痛不欲生的那段日子里,他日日相伴,只是身上总带着些伤痕。
那是他忤逆父亲收到的惩罚。
他对楚挽痛斥他父亲的行为,他说,他从小就看不惯他父亲无视法律无视道德的行为,也因此他和他父亲关系恶劣。
楚挽太过天真,轻易相信了眼前这个人的话,还对他产生了类似于同情怜悯的情绪。
在楚挽第三次对阮景钰提出要离开时,她被人抓走了。
也是那时,她见到了阮景钰口中那个不近人情的父亲。
的确是个威严冷漠的人。
在她即将被人侵犯时,一向泰然自若的阮景钰衣服皱皱巴巴的就急匆匆赶来救她了。
当着她的面,阮景钰跪在地上,头一次向他的父亲低头,只为了她。
男人狠狠地打了阮景钰一个耳光,失望的走了。
他嘴角留着血,却笑着安慰她:我没事,幸好这次没来晚。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心口有什么东西生长出来了。
阮景钰阻止了她被人侵犯,却无法将她从父亲的手中带走。
她虽然被关在地下室,却不觉得无聊枯燥。
阮景钰每天都会来见她,陪她解闷逗她开心,但她却发现他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他说:
楚挽,我帮你逃走吧。
她愣了好久,才问他:
如果你父亲发现了,会怎么处置你?
他不在意的笑笑:
我没事,但是我的父亲绝不会允许我对你动心。楚挽,我父亲给我订了一门婚,我拒绝了。他很生气,肯定会对你动手,你不走的话,会死的。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了。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该惊讶于他的表白,还是该担心自己和他的处境。
不等她犹豫,他便帮她做好了决定。
他亲自将她送出了通往希望的门,对她说再见。
那一瞬间,他站在冰冷无情的别墅前,仿佛身坠地狱。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