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珙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没什么办法。此刻靠的便是双方的意志力。谁先顶不住后退,谁便是失败者。己方的六万兵马死伤过半,守城方的兵力也越见稀少,双方都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
但起码有一点李珙还是颇为欣慰的,那便是事实证明,王源派人送来的那封信的内容是不真实的。长安城中如有大量兵马的话,这时候为何李瑁还不派出来?数度濒临失守,现在又兵力捉襟见肘更需要兵力补充的时候,李瑁还要藏着兵马,那只能说他是个蠢货了。李瑁当然不是蠢货。
“无论如何,今日必须要攻下去。传我命令,后营的后勤兵马和车夫马夫统统调集上阵,哪怕是所有人都死光了,也要拿下长安。”李珙下达了最后的严令,他要孤注一掷了。现在只要是眼前能动的人,他都要派上去攻城,因为根本没有退路了。
然而就在最后的八千多生力军正自集结准备投入战局的时候,残阳如血的后营处,数十骑斥候带着滚滚的烟尘飞驰而来。远远的都能看到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禀报诸位王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斥候队长甚至忘了基本的礼节,远远的便朝着李珙李璲等人惊骇的大叫道。
“什么事?如此慌张作甚?快快禀报。”李珙皱眉喝道,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几名斥候滚鞍下马,踉跄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扑倒李珙等人的马头前,那名斥候队长顾不得吐出满口的灰尘,便惊骇禀报道:“禀报诸位王爷,西南方向一只兵马正全速接近我军侧后,距我大营已经不到十里。”
“什么?哪来的大军?打着谁的旗号?是谁的兵马?有多少人?”李珙惊愕之下连珠发问道。
“禀报丰王爷,是从周至武功两县城方向而来的朝廷兵马,人数具体不详,但初步估算,应有不少于四万人兵马。但好在都是步兵,抵达我军侧后大营起码还需半个多时辰。”斥候队长忙道。
“怎么可能?那两处小县城中怎会有如此多的兵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李珙怒道。
斥候队长忙磕头表示不敢瞎说,情形绝对属实。
李珙眉头紧锁,面如死灰。摊手看着周围众人叫道:“怎么可能?这怎么肯能?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但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之前决策的失误。为了快速进军长安城下,他们放弃了王源建议的清扫京兆府所辖外围州县的计划,只沿着泾水直扑长安城下,对于京兆府所辖几座州县中的兵力布置可谓是两眼抹黑一概不知。他们想当然的认为,长安城中兵马仅三万余人,当大军兵临城下之时,李瑁定会收缩京畿周边兵力全力守城,周围县城中即便有兵马,也不过是散兵游勇。然而此刻,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周围的县城中不但有兵马,而且是人数庞大的大军。
“王相国的信上说的是实情啊,他说李瑁手中握有重兵,果然这大批兵马的突然出现便是证明。我们只以为这些兵马都应该在长安城中,却没想到他们却在我们的侧翼。十二哥,二十六弟,我看,咱们需要立刻决断,立刻停止攻城退兵,否则被这一股大队敌兵攻到侧翼包抄,城中兵马再出城正面掩杀,那便一败涂地了。”李璬沉声道。
李珙和李璲当然知道眼下已经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但暮色下长安城下惨烈的战事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攻城已经进行了六七个时辰,兵力已经阵亡了近一半人。而且,似乎再加把劲就要攻下长安城了。在这个关头,要是退兵的话,所有的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不,不能退兵。此时退兵,我们便再也无法攻下长安城了。来人,传我命令,全军猛攻长安。半个时辰内必须攻破长安。”李珙挥手大声叫道。
周围众人都僵立不动,将领亲卫们都呆呆的看着李珙不出声。
“都站着不动作甚?想违抗军令么?还不快去传令?本王亲率亲卫兵参与攻城,本王和你们共生死!”李珙气急败坏的大声喝道。
“二十六弟,这一回我不能同意你的作法了,明知敌军包抄侧后,且距此只有十里了,你却还要孤注一掷,这是拿性命在做赌注。恕我不能从命了。我大军已经伤亡过半精疲力竭,此时慢说是三四万大军抵达,便只有一万人袭击我侧后,我们也无法抵挡了。此时撤兵还来得及。”李璲沉声道。
“是啊,二十六弟,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不走,我们便要全部死在长安城下了。”李璬也皱眉道。
李珙大声喝道:“什么?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你们竟然要打退堂鼓?在加一把劲,长安便是我们的了,此时撤兵,岂非前功尽弃?”
“那也比全部死在这里好。几个时辰前,你便说加把劲长安便要破,几个时辰过去了,咱们还拿不下长安。我看就算没有敌军从侧后袭击的情形,到明日天亮也未必能攻的下。长安城中绝对不止只有三万多兵马,李瑁一定在玩阴谋诡计吊着我们的兵马,让我们感到攻城有希望得手,但又让我们无法攻下。便是要让侧翼的伏兵包抄我们,将我们一举歼灭。我们已经被套在圈套里半天了。早该信王相国信中所言,接到信的那一刻我们便该撤兵的。而且,二十六弟啊,你莫犯糊涂。就算我们拼命拿下长安城,我大军死伤惨重,又精疲力竭。这三四万兵马赶到长安城下以逸待劳发起攻城,我们能抵挡的住么?我们还不是要将长安城拱手想让?”李璲皱眉道。
李珙脑子里一片混沌,大声喝道:“你们都是些胆小鬼,贪生怕死,不敢拼命。我绝不退兵,绝不!”
李璲皱眉道:“二十六弟,你如此固执的话,便不要怪我们不听你的了。你要攻城我们不拦你,但我们可要带兵撤离了。我的一万人只剩下了不住五千兵马,这五千兵马我要带走。”
“我的六千兵马也要带走,我不能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二十七弟的一万兵马剩下不足三千,他也一定会带走的。”李璬也道。
“你们……你们怎能这么做?你们带走一万多兵马,我还如何攻城?再说那些都是我的兵马,谁说那些是你们的兵马?那些都是王源看在我的面子上供给钱粮供养的兵马,都是我的,谁也不许带走。”李珙怒喝道。
李璲冷声道:“二十六弟,你还在说这种话,这可不太合适。你的面子真的那么大?这六万兵马是我们共同招募训练的,怎地却成了你一个人的了?怕是你一厢情愿吧。你可不是我们的大军统帅,之前我们已有议定,我兄弟四人为讨伐李瑁共同出兵,共领兵马。你爱发号施令,我们不跟你计较也就是了,但你时时刻刻以主帅自居,那日在王源面前还要王源支持你在夺得长安后支持你登基为帝。二十六弟,你这可不地道啊,你的意思是,讨伐李瑁如果失败,我们兄弟几个都替你背锅,一旦成功,你却独得好处?不管你今日怎么说,我可不搭理你,我要走了,你愿意留下来死磕也随你,倒要瞧你多么神勇,可挽回目前之局。”
“你……”李珙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璬在旁摆手道:“都不要争了,什么时候了,怎还窝里斗?我们兄弟几个现在是一只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干系。现在要做的便是赶紧保存现有的实力立刻撤兵。二十六弟,你可莫昏了头,目前的情形除了撤兵别无二策。我们撤回邠州固守,也不是没有机会卷土重来。咱们不是还有王源的神策军为后盾么?大不了再求助于他,让他再给我们些本钱便是了。”
“就是,偏偏他死心眼,偏要较劲。还自诩为太宗皇帝英明神武,真把自己当太宗皇帝了么?单枪匹马便可退突厥十万雄兵?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璲冷声挖苦道。
对李璲的挖苦奚落,若是在平时,李珙绝对会反唇相讥的。但现在,李珙却知道不是争吵的时候。更何况李璬的话提醒了他,此次撤兵并非一败涂地,还有王源的神策军为后盾可以倚仗。王源之前不肯公然相助,但如果自己的兵马再无一战之力,他总不能袖手旁观了吧。或许这次失败还正是逼得他出手的一次契机。
“罢了罢了,你我兄弟共同举兵讨伐李瑁,当共进共退。十二哥十三哥你们说的在理。哎,虽然心有不甘,但看来也只能退兵了。”李珙叹息道。
“这才对嘛,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仅一时失利而已,回头重整旗鼓便是。”李璬点头道。
李珙叹息一声,终于沉声下达了停止攻城的命令。这一次军令传达甚为迅速,本来就已经精疲力尽的讨伐大军的兵士们听到鸣金之声看到撤退的绿旗的信号顿时全身都有了气力,他们飞快的调转身子,如退潮般撤离长安城下。只苦了那些攻上城墙的几千名士兵,本来拼死搏杀是为了能让后续的兵马继续登城,但忽然间便成了孤军奋战之局,退又退不回来,简直欲哭无泪。很多人见机的选择了立刻投降,但城头守军不依不饶丢了武器也照样砍杀,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不少人慌不择路,选择了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来,当然是大多数人摔得筋断骨折。小部分摔在死人堆里倒是无恙,但再逃离城墙时,城头的弓箭手却已经将他们锁定,尽数射杀在护城河的两岸。
什么叫兵败如山倒,眼前的情形便是兵败如山倒的最佳诠释。当得知有数万兵马正在迫近,必须要全军立刻撤离的时候。仅剩下不到三万人的讨伐大军仓皇逃窜,根本组织不起有序的撤离。兵器盔甲战马物资丢弃的满地都是,连拔营都来不及了,大军就这么惶然如丧家之犬朝西北方向逃去。很多人趁着混乱逃离了大军,选择当了逃兵。因为他们今日经历了这场死里逃生的战斗后已经看出来了,跟着这几位王爷是毫无前途了,除了送命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仅仅逃出数里之地,两万八千人的讨伐大军便在夜幕的掩护下逃走了三千多人。
李珙等人虽然声嘶力竭的维持着阵型秩序,派人砍杀这些敢于私自逃走的士兵,但却收效甚微。本来李珙还打算将神威炮投石车带走一部分,但大军撤离时的仓皇混乱的局面实在难以控制,别说这些拖累速度的重武器了,便是粮草帐篷这些必须的物资,士兵们也不愿带走,他们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无奈之下,李珙等人只能放弃这些辎重物资。好在李珙还没丧失掉最起码的理智,他命亲卫兵马将这些神威炮投石车尽数点火烧毁,将千余枚霹雳弹就地引爆,将带不走的粮草物资也烧毁了部分,总算是没让这些东西落入李瑁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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