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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欧徒弗的腰带/生长在凝望处(2 / 2)

刺眼的烛光妨碍赛克罗看清走廊,视野里似乎有一个细长的黑影在左右摇晃,左上角有一大片阴翳。他以为那是持长柄斧头的护卫,便一边扶着现出淤青的额头一边指着房间:“士兵!里面有刺客——”

佩里高举木头椅子,毫不犹豫地朝赛克罗的脑袋砸去。一声巨响从空旷的走廊处传开,楼下的守卫抬头看了一眼,本想上去查看,却看到两名佩里公子的随身侍卫站在楼梯口,觉得多半是少爷又想出了什么新奇玩法,便不再计较,继续巡逻去了。

赛克罗连着摇晃了两下,直挺挺地仆倒在地上,佩里甩下椅子坐地喘息,贝伦从房间里匆匆出来,一看到倒地的亲王便开始慌张,跪在他身边探他的鼻息和心跳,早就忘了身上还有一把差点刺中心脏的细剑。

“不要管死没死了,赶紧送出去。”佩里丢给他绳子和大布袋,两人合力帮助赛克罗,并把他装进袋子里,让近卫一前一后抬下楼去。

佩里努力支开了所有巡逻守卫,但还是被几个不识趣的看见了。近卫挥动长剑把士兵的脖子砍断,那人原本只是想说句玩笑话,所以脸上还带着笑容。

亲王的马车就停在一处小门前,赛克罗计划获得新的眼睛后就坐这辆马车回去。车夫坐在马上打呵欠,看到一群人抬着个布袋出来,倒没有惊慌,坐正了准备甩动缰绳。

贝伦突然想起他骑来的涅尔,开始左右张望,佩里推了他后背一把:“快点上路,圣主的那帮蠢蛋为什么让你来做事……”

“马!”贝伦急得伤口处喷出血来,溅了佩里一脸。佩里啐了一口,拍了拍马车车厢令车夫立刻出发,然后令士兵带贝伦去疗伤。“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里有血。”

小块方巾帕擦不干净佩里脸上的血,有些留在了修整整齐的胡渣上。马车在石砖路上踢踢踏踏地远去,大门下站着几个佯装经过的佣兵,看到马车离开后也走了。

文迪公爵的小公子走向大门,然后转至热闹的金币大桥,舞女还在不知停歇地转圈。佩里回味了一下举起椅子的一刹那,他相信自己的表情肯定不好看,所幸那里没有女士。欢笑的人们从他身边走过,谁都没有发现他脸上的血迹,欢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今天的狂欢由新婚的巴斯克举办,同时也为了欢迎亲王驾临。佩里越过守卫和花园,看到巴斯克马厩打点出行用具,一队商队佣兵已经准备完毕。

“刚刚结婚就要走吗,巴斯克。”佩里上前道,“不想要酬金了吗?”

“公子来给我送钱,我求之不得。”巴斯克拍拍肚皮,身边的佣兵应和地发笑。

佩里把一袋钱币抛给巴斯克:“这是一半佣金,剩下的我要听到赛克罗死了的消息后再给你。”

“完全符合契约上写的内容。”巴斯克打开钱袋看了一眼,“我们是老朋友了,知道你不会少了我的那份。我还有生意要做,失陪。”

佩里在花园里的喷泉边洗净了血渍,看着巴斯克商队离开。几乎是同时,贝伦骑着他的神骏白马冲出了狮卫主堡,他的身上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患处仍在向外滴血。贝伦额头冷汗直冒,他紧紧盯着血液流淌的痕迹,一旦它离开绷带继续淌,他就用手心接在下面,直到手心也接不住了,就让血说着手臂流,一直流到手肘上,在抬起肘子,让它流到大臂上。就这样,看门的守卫就看到一个在马背上扭成螺旋状的怪人绝尘而去,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至早上的时候,贝伦身上的血不流了,马车也已被他追上。公道上有不少堡垒,他们看见马车顶着王室标志,都没有详查,谁能想到赛克罗亲王在自己的马车上被五花大绑着呢。

不过他们反应迅速地拦住了贝伦,毕竟后者浑身是血,看上去非常可疑,他们逼停狂奔的涅尔,马前蹄在士兵的头顶有力地甩动,腿上线条分明的肌肉让人惊呆——一位美人儿的吸引力也比不上这匹肌肉骏马。

“停下!陌生人!”狮卫士兵上下打量贝伦,“你是谁?你的马是哪里来的?”

贝伦如实应答:“英菲宁,王,妃给的。”

“英菲宁?英菲宁王妃认识你,还赐你一匹这么好的马?”士兵没说两句就抽出剑刃,“偷盗加欺诈,等着上断头台吧!”

一名士兵趁贝伦不注意,扒拉住了他的小腿,企图将他拉下马来。贝伦立刻摔倒,伤口收到挤压又开始渗血,没办法从地上起身,但他看到有些士兵准备跨到马背上,便拼劲全力弹起来,将随身利刃捅进那人的大腿里。

涅尔喊声嘶鸣,把背上的士兵甩落。贝伦踹开抓着自己的那个,从他腰间抽出剑刃,把所有人逼退。堡垒守卫的将领从塔楼上下来,发现大门口一片混乱,还有个下属痛苦地倒在地上,气得放开喉咙大吼:“怎么回事?”

“这里有一个偷马贼!”士兵们指着贝伦叫嚣,贝伦张开挂着唾液的嘴还以颜色。年轻的疯子已经一夜没有合眼,挥舞剑刃的力道就和落叶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将军见贝伦面色不善却有一匹好马跟随,不禁撇了撇嘴,转身回到塔楼:“快点解决,然后回到岗位!”

上司的默许点燃了所有士兵,前后左右都有人扑向贝伦和涅尔,吼叫已经吓不到他们了。涅尔奋力甩踢后蹄,士兵趁机将他推倒,泥泞的狮卫泥土粘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把他染成了一匹花马。

贝伦跌跌撞撞刺伤了一名士兵,回头逃离了堡垒。两三个守卫追出去,但大多数都在营地里争吵马儿应该归谁。最先被刺倒的那个说应该给他,因为他是第一个骑上去的人。

“得了吧!”另一个推了他一把,他就倒在地上,疼得起不来。“你看你这蠢样,马都不愿让你骑!”

吵架慢慢变成了咒骂,更多人拿起了武器,路过的行人以为有强盗袭击,纷纷绕开公道。将军第二次从塔楼上下来,这次他拿着自己的佩剑,大声命令士兵放下武器,但他们的叫嚣声太大了,很快就淹没了将军的命令。

贝伦躲过了追击的狮卫人,悄悄回到大门口。里头乱成一片,谁都没有发现贝伦,也没有人管涅尔,让他一匹马站在泥里。贝伦朝涅尔吹了个口哨,后者尖尖的耳朵一颤,立刻看向大门口,只见门外有一条手臂上下摇晃,便调转身子往那去了。

涅尔亦步亦趋地穿过不停争斗的人群,有的摔在他的身边,甚至撞到他了都不回头看他一眼,站起来继续去打架。这群狮卫人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争斗,他们只是喜欢这种打或被打的感觉,脏话声中夹杂着笑声。巴斯克总是和圣主的贵族们调侃狮卫人,说他们“本就是一群强盗”,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贝伦顾不了那么多,立刻翻身上马,花大量的时间绕过堡垒,这让他和亲王马车拉开了半天的路程。马车车夫一个劲地催马,他知道自己载的是即将被处死的主子,脸憋的煞白,但他又拿了赏金,事情无论成败,他都是个卖主求财的叛徒,但英菲宁给地钱实在太多了,他可以拿那袋金子去花天酒地足足半个月。

当夜,车夫按照雇主的要求,没有前去旅馆住宿,而是在镇子附近的野外藏好。通缉令还没有在狮卫传开,贵族们都知道狮卫领主文迪公爵是亲王的亲信,现在很有可能在到处寻找亲王以供庇护。南方的春季用带着浓重的湿气,车夫感到身体舒展不开,就好像生锈咯一样,艰难地缩在地上入睡。

半夜里,车夫被稍稍冻醒,忽然听见一阵敲击木板的声音,一个激灵坐起来。他为了隐蔽没有生火,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但敲击声仍在有节奏地传来,还伴着怪异的呜咽。车夫循声一点点挪过去,发现是车厢里发出的声音——赛克罗亲王醒过来了。

亲王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束缚住了四肢,嘴巴被塞住,全身都裹在一个大布袋里,立刻紧张得喘息起来,并用头猛磕身下的木板,期盼能让附近的人发现自己。透过布袋上的细小孔洞没办法分清现在是早晨还是也要,但他觉得光线变换了一下,自己躺着的地方向下一沉,就知道附近有人来了,便发出更大的呜咽声。

车夫是挑了根结实的木棍后打开车厢门的。他看到赛克罗像一条虫一样在地板上来回扭动,觉得分外恶心,始终没有下手。赛克罗已经感知到了门的位置,为了活命,他开始往门的方向滚过去,撞在了门框和车夫的腿上。车夫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棍子砸了下去,赛克罗的脑袋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再也不动了。

车夫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亲王敲死,急急忙忙离开车厢。拉车的马儿已被惊动,他翻身上马继续赶路。之后的两天里,赛克罗再没有像这次一样乱动,车夫心跳得厉害,因为英菲宁告诉他,要把亲王活着带回去。

经过狮卫边境的时候,堡垒守卫将他拦住。守卫见到是王室马车便立刻拦住,墙头的几个拿弓箭瞄准了车夫:“车上的人可是赛克罗亲王?”

车夫闭上了眼睛,认命似地叹了口气。“是的,将军,里面是王国的通缉犯,赛克罗·查美伦。”

弓箭手沉默许久,一些守卫在和将领交头接耳。最终,狮卫人让开了道路,弓上的箭头向地面垂下。“过去吧。”

车夫只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一阵翻滚,差点伏在马背上吐出来。他故作镇定甩动缰绳,马儿便抬起蹄子向前踏出狮卫境界。

圣主领内正有一群士兵和将军等待王室马车,他们一看到车夫就上前包围住他,阵势都不亚于当年捉拿伪王。穿白色盔甲的圣主将领拉开车厢门,用小刀划开布袋,发现赛克罗额头和后脑都是血,但所幸还有呼吸和心跳。

“做得不错。”将军靠近浑身颤抖的车夫,“你保住了你全家人的命。现在,滚吧。”

赛克罗被士兵抬入一辆有铁笼子的马车里,继续沿公道返回圣主城。贝伦在后头追了一路,始终没有追上自己的目标,就这样一身脏兮兮地进了被刷了白漆的王城正门。他走的是南门,一个男孩坐在农夫的驴车上不停打滚,破布下面盖着松软的麦秆。

“爸爸,我要去看上吊。”男孩用稚嫩地说着可怕的词汇,贝伦抬起眼皮,发现男孩正盯着自己。也许他是看到贝伦浑身是血的样子,才会想到这么个点子。

坐在驴上的农夫头也不回。“上吊有什么好看的。”

“隔壁的凯莉都看过了,所以我也要看,不可以吗。”

农夫笑道:“好啊,为什么不呢。但如果你被吓得哭出来,或者晚上睡不着觉,我就要让你多干点农活。”

“这有什么,我才不会呢。”

“那就记住,不要在那里大声吵闹,心中为他们祈祷,因为他们已经离开这世界了……”

驴车已过了守卫渐渐远去,贝伦望着那个孩子认真的面容出了神,连侍者的呼唤都没有听见。侍者见叫他不来,只好走过去挡在他的面前,把马儿拦停。“贝伦先生,我是王妃的侍者,她正在主堡等您。”

贝伦闻言便跟着侍者走了。离开大门后的小广场后,来往的行人越来越多,贝伦不得不从马上下来,牵着涅尔走在白色的石砖路上,留下一串清晰可见的马蹄印。有趣的是,不管这条直通君王主堡的路被弄得多脏,等到第二天的太阳一出来,便又会干净如初。贝伦几乎能看见身后的泥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便伏下身子,用舌头舔那石砖。

石砖是苦的,味道还很刺鼻,闻上去像是粪便的味道,毕竟恢复洁净是第二天的事,路上还有很多人在随地倾倒脏污。贝伦一边匍匐前进一边思考圣主城的材质,但是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响,甚至打乱了他的思绪,便恼怒地站起来拍了涅尔一下。也许是拍得太用力了,前面领路的那个侍者突然仰面倒地,像是被呛住了一样不停抽搐,喉咙被划开一条红色的口子。

贝伦终于发现了问题,他不在直通主堡的路上,而是满是脏污的小巷里。一个脸上有疤的黑袍男人跨过侍者的尸体走向贝伦,手里拿着把沾血的短匕。侍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伸手扯了一下那人的裤管,贝伦从腰间掏出他的拐杖手柄“格兰达”,在弯曲处扣下树枝分叉一样的机关,火光从它顶端喷出,随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歹徒突然后腰一股,腹部爆出一团带肉末的血花。在失去意识之前,行凶者问道了一股浓烈的焦味,剧痛让他立刻昏迷,巨响的回音还没有彻底消散。

贝伦靠在墙边不停喘息,小巷子里只有前后和细长天空,却让他感觉到处都是杀手、骗子和刀剑。他推着涅尔继续向前,一直到看到主堡前的圆形广场才敢回头,他发现躺在地上的侍者正瞪着大眼睛盯着他,地上的血淌了一地。

伊薇在主堡入口处等着贝伦,她率先让人接走又是泥又是血的涅尔,然后再领贝伦入内休整。贝伦指着外面咿咿呀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但伊薇已经猜到了:“那孩子死了对吗。”

贝伦不说话了。

伊薇也没有继续说,哪怕是问一句“发生了什么”,或者“是谁干的”也没有,好像只是看到秋天的燕子飞离鸟窝。贝伦半张着嘴巴,在御医的拉扯下进了浴室。直到房门合上之前,他还疑惑地望着穿长裙的女士。

英菲宁没有去见贝伦,只听说御医往他伤口里放蛆的时候他竟然睡着了。王妃速速下楼,穿过一扇又一扇宫门,最后穿过后花园来到马厩,看到马夫正在为涅尔洗刷,才拍拍心口镇定下来。马夫见王妃亲自下来,立刻变得异常卖力,英菲宁甚至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一直看着,不打算走了。

“克洛维殿下来信了。”伊薇道,“朝圣日临近,他要来圣主看一看。”

“他是来看他哥哥的死和我有没有关系的。”英菲宁蜷起双腿,“我们走了没多久就传来了处刑判决,很容易就联想到一块。”说到这里,马夫已经完成清理,涅尔又变成了漂亮的白色。马夫装模作样地从王妃面前经过,可惜后者没有理睬他。

伊薇等他走后才开口:“抱歉,夫人。是我制订的计划有漏洞。”

英菲宁憋着笑:“我没这么说,亲爱的,你做得很好,现在议会的人都知道我的手段了。反正到头来他只会以为我又来找哪个爵爷亲近了。”

涅尔在阳光下反射水渍,让自己变得晶莹剔透。英菲宁的视线变得模糊,她想像着涅尔同意自己抚摸那硬邦邦的肌肉,不禁变换了一下坐姿。

“啊,还有这个。”英菲宁从披肩里侧拿出一本羊皮纸簿子,“把他还给贝伦吧,告诉他他做得很不错。”

伊薇接过簿子。“真不敢相信那个小子竟然为了几张不值钱的纸如此拼命。”

“各有所好。”英菲宁笑着瞥了涅尔一眼,这匹骏马正自己回到半个月前待的马槽前。

伊薇那些簿子去找贝伦的时候,御医说他已经走了。穿长裙的女士猜不出他能去哪里,便派人去找,最后是一名在城墙巡逻的守卫过来报告说,在绞刑架下面找到个疯子。

两具尸体在绞刑架上摇摇晃晃,一具比较新,还有一具已经招来了苍蝇,一只乌鸦停在横梁上头。贝伦躺在绞刑架的正下方,脸面正对着打开的闸门,能看见沾着泥土的鞋底。路过的人大多是来看尸体的,但看到有个怪人躺在下面,便少看几眼匆匆离开了。

伊薇走近绞刑架,把羊皮纸簿子抛进闸门里,正好砸在贝伦的鼻梁上,贝伦坐起来捂着鼻子流泪。穿长裙的女士插着腰:“夫人说你这次做得不错,快点出来,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做。”

贝伦把簿子藏在心口,尖锐的笑声吓得横梁上的乌鸦放弃了食物。他最后看了一眼头顶的尸体,四肢并用跟上快要走远的伊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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