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一年,张万全身体好转,朱二又提议,他有个妹子年方二八,尚未许人,一心倾慕于他张万全,愿嫁他为妻。若是这门婚事成了,好友两个既是合伙人,又是姻亲,自然更加亲密。只是张万全心里还念着“惨死”的妻儿,无意再娶,就婉拒了。那朱家姑娘倒也不肯死心,一意要等候他回心转意,事情就僵持下来。
这一僵持,便过去了四年。那朱家姑娘已经是二十岁的老姑娘,再不嫁,可就真的要嫁不出去了。朱二再次试探了张万全的意思,得知他实在无心再娶,只得死心,改将妹妹嫁给一个京城的富商做了填房。
可经此一事,朱二便与张万全生了嫌隙,觉得是他害了自家的妹子,耽误了她的终生。她原本可以嫁人做个原配的,如今却只能嫁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做填房,进门就要面对与她一般年纪的继子继女了,实在是悲惨无比。朱二总念叨当年自己对张万全的恩情,认为他是恩将仇报,虽然两家还是合伙人,可已经有了翻脸的意思。
张万全察觉出来,心里也觉得是自己对不住朱二,只是娶妻这种事,他不情愿,也不能勉强。朱家妹子是可怜,可总不能为了可怜她,就勉强自己娶个不想要的妻子吧?朱二若不愿意妹子做现成的后娘,大可不必给她说这么一门亲事。说到底,不过是迁怒罢了。张万全隐约察觉到,店里生意大好,朱二变得富贵后,性情大改,已经不是往日的那个急公好义的好朋友了。但他没说什么,很干脆地就与朱二结束了合作,把自己那一半的铺子低价盘给了他。
张万全在这桩交易中,自然是吃了不小的亏,可是他自认愧对朱二,又感激朱二当年的恩情,这亏再多也硬是认下了。
他总共拢得四五千两的身家,身体又养好了,便重回行商行列,做些零散的小买卖。承德机会不少,他又是在此地多年,早已混得熟了,想要大富大贵,可能难一些,但只想维持生计,却没什么难处。
只是朱家与他有隙,朱二似有若无地打压,让他难以施展手脚,渐渐的便有些不大顺利起来。又因为朱家妹子嫁了京城的富商,那富商在承德一地的皮货交易中占了极大的分额,他听说了些填房妻子未婚前的传闻,对张万全心怀嫉恨,明着暗着挤兑他。张万全在承德没办法存身,只得变卖房产家业,黯然离开。
他不想回乡,路过大同时,见此处甚是繁华,皮货市场也很发达,便在城中落脚,开了家皮货铺子,做起了生意。他如今日子倒还富足,也结识了不少新朋友,曾有人见他孑然一身,有意替他做媒,说一门妻室,他却难以忘怀妻儿,始终婉拒。
今日那上门的媒婆笑着说要替他做媒,他虽是脸上带笑应答着,但心里其实没当一回事。只因那位大主顾,乃是城中有名的媒婆,无论遇上谁,只要是单身,上至八十老头老太,下至八岁小儿,她都要说给人做媒,其实转过身就忘了。不是正经找到她相托,她才不会多这个事。所以,他与那位主顾,其实都只是说几句应酬话罢了。
秦家众人听完张万全的叙述,才知道了原委。想来张万全与妻儿多年没有联络,是那朱二从中作梗的缘故了?他当年回到绥德州,确实是来过米脂县城的,只因张妈也记得,张万全的“死讯”,便是由同行姓朱的商人告知自家。但那什么大作法事、还债之举,却是子虚乌有。
想来那朱二定是私吞了张万全托他交给家人的财物,在张妈母子面前假造张万全的死讯,又骗张万全,说他妻儿已死绝了,从此断了两边的音讯。而朱二交给张万全的那些所谓亲人骨灰,自然也是假的了。张家老娘的坟墓,至今还是安然无恙。张妈每年清明都要带着儿子去扫墓,若有人动过,她不可能没发现的。
张万全一想到这些年来,他年年祭拜的是不知哪里来的游魂野鬼,心里就万分膈应。他对秦家众人说:“朱二当日与我交情还好,否则我也不会相信他,将这么大一笔银子交付给他转交了。他若是手头不方便,急需银钱,大可与我坦白说明。我总不会看着他受苦的。为何他要如此骗我,还要断我夫妻父子的情份?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住他的事,他如此待我,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虎伯嘴快,冷笑着说出了一个可能:“想来是他知道你身家丰厚,有意把妹子嫁你为妻,自然就嫌你妻儿碍事了。只是他没想到,你对你媳妇竟如此深情厚意,居然不肯再娶,才生生把他妹子拖成了老姑娘吧?他怪你误了他妹子终身,实在是没有道理。他妹子若嫁了你,一样是做填房,若是重遇上你媳妇,还要屈居妾位,难道就是什么好事?他若真的心疼妹子,怎么不为她寻个青年才俊做原配夫妻?非要给老头子做填房,想来不过是贪图人家的富贵罢了。这等势利小人,你早早离了他,也算是造化!”
张万全恍然大悟,心里叹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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