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还没有完全散去,宁静偏僻的小村庄似乎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当中。走亲访友,杀猪待客,不亦乐乎。一年当中,也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会停下忙碌的脚步,歇息一下疲惫的身躯,心情的享受一下亲情环绕,美酒佳肴。空气中,似乎有浓稠得化不开的酒香,肉香,与之相互呼应的是人们的欢声笑语,还有那一张张心满意足的脸。夜色无边,月朗星稀。窗外是尚未退去的严寒,而窗内,则是暖意融融的景象,即便是入了夜,气温要比白天低上很多,但屋内的地龙烧得旺旺的,只须穿着薄棉的袄子便可,丝毫不会觉得冷。周家爷俩在次间的大炕上对酌,周小米则是坐在一旁乐呵呵的跟着凑热闹。昏暗的灯光下,三张被橘色笼罩住的脸庞上,洋溢着一种叫做温情的东西。周大海小声的跟两个孩子抱怨:“你娘这脾气啊,可是涨了不少!现在管我管的可严了,别的先不说,单说这酒,也拦着不让多喝!其实爹啊,真没有量,论喝酒,你大舅闭着眼睛都能把我喝趴下喽!我心里能没数吗?还真能玩命喝?”前两天林儒平来的时候,一个劲的拉着周大海喝酒,让林氏好一顿瞪!明里暗里的告诉他们喝酒伤身。林儒平是做兄长的,自然不怕她,可周大海不行啊!最后还是兢兢战战的放下了酒杯,无论林儒平怎么劝,他都没敢再喝。为这,林儒平和林儒升还笑话他来的。其实周大海的酒品还算是不错,喝多了就睡觉,基本没有耍酒疯的毛病。有句话说得好啊,酒品看人品。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嘛。小哥俩跟着他傻乐一阵,谁都听得出来,周大海并不是埋怨林氏,反而有几分炫耀的意思呢!他的言外之意分明在说:我媳妇脾气大?那都是我惯的啊!就好像后世有些老爷们,没事儿就喜欢吹吹牛,变相彰显自己是个疼老婆,爱老婆的好男人似的。周大海这般对林氏,其实也是在补偿她!之前林氏过了多少苦日子啊,他从心里往外觉得,在他有生之年,不论自己做什么,都该以媳妇为主,让她高兴,听她的话。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以前自己做的那些个事儿。周大海乐呵呵的喝了一口酒,然后看了看小哥俩,才道:“行了,你们俩个小家伙跟老爹逗了一晚上的心眼子,说吧,什么事?”周大海很善良,很实在,有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他很傻!可是他的基因摆在那里呢!在镇上当了多年的雕刻师傅,虽然与外人打交道的时候不多,但毕竟也是经历过岁月洗礼的人啊!两个小家伙表现的那么明显,他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也白活这三十多年了。周翼虎清了清嗓子,正想着要从何说起呢!突然就听周大海道:“行了,让我猜猜啊!”周大海的目光在周翼虎和周小米两兄妹的身上来回扫了两回,才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儿子,道:“是你吧?你还是想跟着云少东家出去见世面,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跟你娘说,于是你们俩就想出这么一个鬼主意,要老爹帮你求情?”长痛不如短痛。周翼虎当下道:“不是!”他接话接得太快,连周大海都愣了一下。周小米理解周翼虎的心情,慢慢的屏住了呼吸,或许在这个时候,她最适合的角色,应该是位倾听者。“不是,爹,我不是要你帮忙向娘求情,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他神色凝重,太过正式的的表情让周大海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一下。“说,说吧!”周大海放下手中的筷子,一副准备认真听讲的好宝宝模样。周翼虎有些紧张,他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道:“这事儿,还要从三十多年前讲起!”周小米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无法想象周大海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会是怎么样一个反应。他会觉得匪夷所思?还是接受不了巨大的反应,又或是……她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周翼虎已经开始讲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故事了。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因为他们也只是知道一些概况,具体那个婴儿是被掉包了,还是真被烧死了,他们也不清楚。一切,都只是一个概况。即便是这样,但这个故事也足够让周大海感到吃惊了。他略微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的眼眶热,喉咙紧,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加流淌起来。难以置信的一个故事。双生子之一,五月初五的生辰,同姓周……故事里的主人公,似乎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他不是老宅那边的亲生的骨肉,那么多年来的似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长得很高大,容貌在乡下人眼中也算得上是出挑的,无论是身材或是相貌,好像都跟周新贵和许氏没有一丁点想象的地方。细细回想一下,无论是大妹,还是小妹,又或是周大江和周大河,这兄妹几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周新贵和许氏的影子。个头都不高,肤色黝黑,清一水的小眼睛,皮下都是向下耷拉着的。周大海端起一旁的酒杯来,喝了一口酒。怎么办?好像越来越清醒了,小时候的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那些他有心刻意遗忘的事儿,一一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就得无比清晰。爹娘对待他们兄弟姐妹几个永远是不同的,他是家里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干得多,吃得少,永远要替弟弟妹妹们背黑锅,永远要干最脏最累的活。小时候他念书念得最好,可爹娘却不肯供他读书,反而早早的把他送到镇上当了学徒,他要成亲了,可是家里却抠抠索索的不肯拿聘礼,他娘甚至想让他,把她娘家那个头脑有些不清不楚的侄女娶回来!到最后还是村里叔父辈的长辈们看不下去了,跟他爹娘理论了一番,才把林氏娶了回来。周大海眼中渐渐带了泪意,天知道他能娶回林氏,心里面有多高兴啊!可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成亲那天,爹娘阴沉的脸……后面的事儿,就更好解释了。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他们根本不顾忌自己的感受,一边哄骗他为家里挣钱,一边不管他妻儿的死活,甚至背着自己虐待他们,几乎把孩子们给活活逼死……这一刻,周大海体验到了锥心之痛!甚至体验到了妻子当时的绝望!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爹,你还好吧?”周小米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周大海苦笑两声:“爹没事。”尽管他内心起伏很大,可是当着孩子们的面,他不想露出太过软弱的一面。主要是周翼虎说的这个事儿太匪夷所思了,而且对方身居高位,怎么可能……“爹,你得打起精神来!”周翼虎想了想,便又道:“云少东家,其实不是什么商人之子,他是云国公府的嫡长子,父亲是云国公,母亲是出身平南王府的小郡主,只不过已经故去多年罢了……”周翼虎巴拉巴拉的讲了一堆汴京的事儿,包括云霆霄的身世背景,包括他现在已经有了官身,是京机营卫队长的事儿。当然对一些比较机密的,涉及危险的事儿,他却一句也没有提。周大海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他从小长到大经历的所有事儿加起来,好像还没有这一个晚上听到的事稀奇,到底是他喝醉了,还是孩子们在跟自己编故事?周小米也觉得,让周大海一夕之间把这些事情全都接受下来,有点难为人。虽然他跟老宅那头断了亲,可是他毕竟叫了周新贵和许氏三十多年的爹娘,一下子告诉他这两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生身父母其实另有其人,他是难以接受的。换了谁,恐怕都接受不了。三十多年的平头百姓生活,突然起了这么大的波澜,搁谁谁能受了。当然,周大海的本性是好的,不是那种见利忘义,攀附权贵的人,否则知道自己有可能认一个尚书做老子,还不屁颠屁颠的上赶着去了?周翼虎看着一脸迷茫的周大海,心里也有了几分悔意,一下子跟爹说了这么多,他怕是消化不了吧?可是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是不多了,他现在已经跟云霆霄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如果家里人不快点成长起来的话,那么后果绝对是他们难以想象的,或许日后会带给他们无法估计的冲击,会将宁静的周家毁成一片焦土。“爹,我……”周翼虎刚要说什么,就被周大海打断了。“虎子,你让爹想想,你让爹想想。”周大海似乎陷入了痛苦之中。兄妹俩面面相觑,没办法,也只好随他去了。夜色越来越浓,周大海把两个孩子撵回屋里睡觉,他自己则是躺在次间的炕上,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周小米回到屋里以后,十分忐忑。她不知道周大海能不能消化这个消息,并最终接受这个消息!她心里没底,干脆跑到仙府小筑里,抱着红毛纠结,好像这样心里就能舒服一点似的。她想让周大海改变,但也知道周大海的性格已然成型,想要在短时间内从一个有些懦弱糊涂的人,变成勇敢且精明的人,这确实有点难。不过,不管周大海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们都会支持他,认亲与否其实并不重要。或许平缓的向上攀爬对他们来说更可靠一些。周小米一直胡思乱想,脑子里不停的过着一些从云霆霄那得到的消息,直到后半夜,她才慢慢的睡着。第二天早上周小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赶紧从仙府小筑里出来,生怕别人现自己不见了,那可真是活见鬼了!幸好大家以为她太累了,难得的睡个懒觉,都没去打搅她。李嫂已经把饭菜做好了,青铜和章先生的那份已经被取走了,周家小哥仨也晨跑回来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就等她开饭了。“你们可以不用等我的,先吃嘛!”周小米随便洗了一把脸,套了一件袄子便跑了过来。李氏帮她脱去外套,又帮她拿筷子。林氏是则道:“反正时间还早,一起吃嘛。”林氏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从外表倒是看不出什么,好像不知情的样子。周大海一副倦容,想来应该是一夜未睡。再看那哥仨,个个精神抖擞。二哥,三哥皆不知情,也就算了。大哥居然还能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就让她有些意外了。看来外出的这一年,他确实收获不少。人到齐了,林氏便张罗着开饭,李嫂帮忙盛粥,大伙都麻利的行动起来。周小米一边吃早饭,一边暗暗观察周大海,他食欲不错,吃的特别香,好像打开了什么心结似的,虽然一脸的疲惫之色,像是没休息好似的,不过看他那精神状态,显然自己之前的担心都白费了。周小米最怕的就是周大海钻牛角尖,进了死胡同出不来,现在见他是这个样子,倒是放心多了。早饭过后,老二老三照旧去后面上课,对于他们来说,过完初七,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周翼虎也有事儿,他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每天都跟着闫师傅学刀法,希望能领悟这鬼王刀的精髓,务求神形兼备,挥出鬼王刀的最大威力!天赋是一回事,勤奋是另外一回事!再好的天赋也经不起浪费,只有刻苦的去研习每一招,每一式,他才有可能将这套刀法融入自己的身体当中。毕竟他能留在闫师傅身边的时间太短了,必须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周小米想了想,她觉得或许爹和大哥都暂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所以就装成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吧?那,她也收拾收拾,去镇上吧!毕竟铺子已经开张了,自家的生意还是要照看的。周小米跟林氏说了一声,便让李嫂去作坊通知周安套车,哪成想周大海拿着他那件染了色的狐狸毛大氅跟了出来,道:“闺女,爹也去。”(未完待续。)